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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文化周末:老家老哥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3-09-15 04: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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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梦野(曾获柳青文学奖)

  “噔噔噔……”

  秋天走来了,大地是金黄的衣衫,这峁那梁那洼,都有着丰收的表情。这些天来电话,大都是关于庄稼的。

  陕北雨少,神木头顶着内蒙古,更少了一点。发芽、出苗、长穗,哪个阶段都不能少雨。今年的大暑,张开了干渴的喉咙,雨好像一直在路上,还是“唰唰”地赶来了。乡间出身的我,更多的时候,挂念的是老家的收成。秋色宜人时,我的哥哥们,常把我的视线,牵引到手机的屏幕上。

  可我没想到,这次是同辈人怀怀打来的。

  “我走到散岔村,有信号了。”

  “噢。”

  “你在哪?老弟。”

  “我在黄河边上,老哥。”

  “做啥着了?”

  “采访!”

  我的一句“采访”,把老哥给僵在那里,竟然说不出话来。他大约也没想到,我一个文艺管理者,怎会跑那么远,乡音扑鼻地亲近泥土。况且他知道,我不是个记者。

  我想的,没进村小的他,放在作业本上,能画个放大身形的“红勾”。毕竟他是住在村里的,山肩挨着肩,挤一挤,将他紧紧围住了。外面的世界,还需一点一点地打开。

  “那你到外省了?又出远门了?”

  “没有啊!”

  “那你在哪呢?”

  “就在咱神木。”

  “噢!我想起来了,是不是在马镇的枣林里?”

  “不是,一路南下,在万镇啦!”

  我能想象来,老哥那辆黑豆色的摩托车,抱着一个绵羊肚似的油箱,靠在了路边,摘下他枣红的头盔,在把手上晃悠。

  “来城做啥?”

  “给你送点吃的,南瓜、西瓜、豆角。”

  “豆角?”

  我心头的热度一下就上来了,“豆角、豆角……”前一阶段,他不是托人已经捎来很多了吗?我吃了他的不少豆角,充盈着乡情的面容,紧贴着我年少的梦。

  “我不能回家了,今晚要住在老乡家。”

  “正要给你说了,这路走不成了,刚下过大雨,正抢修着了。”

  “那你回去吧!”

  “那我回吧,村主任说下午还有事了。”

  “嘟——”我仿佛听到怀怀绝尘而去的油门声,愈来愈大了。路旁的小榆树,一棵一棵,“嗖嗖嗖——”摔倒似的。

  “有啥事呢?”我想起怀怀的“好”来。

  父亲从沟里,开辟出一块菜地,他老让我一大早去浇水,我一个小孩子,总有怀怀来,一担一担地挑,把我的瘦影,晃出了园外。我说浇你家的,他说昨晚浇过了。我回老家收秋,他总会把老黄牛借给我,把装满车的糜子,用绳子勒得紧绷绷的。我结婚,他卖了羊给我借钱。正愁着没有房子,他说他的牛厂可以担保。“吧嗒吧嗒……”暴雨当中,他从危房里抱出两个邻居老人,维修村委会,暮色中闪了腰的老墙,“轰隆隆——”差点将他压住。

  凉意,从秋夜的窑洞里飘进来,咝溜溜的,穿着老乡夹克服的我,仿佛和一个心仪的人,悄悄相逢,心中有着说不尽的暖意。

  “你回去忙啥了?”

  “修路,快要收秋了。”

  “今年庄稼怎么样?”

  “最好了!你回来看看吧。”

  怀怀喜滋滋的感觉,一下就钻入我滚烫的耳廓,一次次在我的心窝里翻腾。“最好了!最好了……”我想起去年秋末,全村平整土地,率先要在栏杆堡镇建公墓,起初,群众是有些顾虑的。他打电话来,说我是“荣誉村民”,要我回来一趟,帮他在会上宣传政策。我惊讶他的感召力,与群众是那么自然的贴近。“轰隆隆”的,身为小组长的他,竟指引着推土机,爬上自家刚收割过的地头。一台推土机来了,另一台也跟着来了,山梁上的轰鸣声愈来愈大。土地效益最大化,农民们有了新的盼头,仅他所在的小组,就推开了八百余亩土地。

  “准备给我的那些豆角,你给乡亲们吧。”

  “没有。”

  “那哪去了?”

  “堵车那里,碰到在咱村教过书的薛老师了。”怀怀感念着说,“我给他了,时光不饶人,他也老了。”

  “给得好啊!”

  挂了电话,怀怀的身影,又浮现在我的眼前。我突然觉得,不是一个老哥,是无数个,无数个老哥,都在我的身旁。

  “噔噔噔……”

  市农业局的一个朋友说:“你们镇也有好事啦!”

  “啥好事呢?”

  “平整过的土地,要发放补贴了。”

  “怎么发?”

  “按亩数”

  “啥时候发?”

  “庄稼收完,就要开始了。”

  “好事好事嘛!”

  我一下就有了别样的感觉,乡村富裕的风,吹得“呼啦啦”的。在神木新区灯火通明的夜里,我又睡着了。惊醒我的是大雨点,像忙着赶路,“扑棱棱”的,在窗玻璃上前呼后拥着。

  五谷丰登,化作全市人的笑脸,一张一张的,像喜迎着佳节。逢星期天,我给怀怀买了一箱家乡的麟州酒,还有猪肉、粉条、豆腐,想再鼓舞一下他的干劲儿。

  “这么好的高粱,咱们也可以酿酒了。”他指着自家的承包地,是那样的豪迈。

  “可以,可以嘛!”

  平整过的土地,基本还保留着峁梁的身姿,野菜青青,童年在我的掌心里,还是那样的鲜活。“突突突……”在小路上,怀怀的农用三轮车,并没有慢下步来。他仿佛有看不尽的东西,要让我及早地装进激奋的内心。

  我没想到,重生了的土地,庄稼长势比想象的还要好。从长梁到后峁,从阴峁到峰山,从麻燕山到桃树山……大地都穿上了深绿的衣装,点缀着各种丰盈的色彩。谷子、糜子、黑豆、荞麦、玉米……像老朋友,以翘望的身形,向着我俩接连招手。

  “你家今年能收入多少?”

  “五万有余吧!”

  “种了多少亩?”

  “五十多亩吧。”

  “其他人家收入怎么样?”

  “人均有个两万元左右吧。”

  “那也不错了,村里消费低,也能攒不少钱呢!”

  怀怀一家人张罗着,乡亲们盘腿坐在土炕上,你言我语,个个喜笑颜开,酒杯杯里起起落落,溢出高粱的醉色。农家人聊着农家事,赞叹道路、住房、饮水等方面的新变化,我的心里满是感奋,直到夜深才睡去。

  “喔喔喔——”让我醒来的是鸡鸣声,它们又在呼唤着勤恳的人们。

  醒来多好啊!我不禁想,在老家做梦,挺有意思的,梦见我又回到老家,快意地见到了老哥。

  《光明日报》(2023年09月15日 14版)

[ 责编:孙宗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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