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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麻文广(临沂大学费县校区人文与艺术教育系副教授)
在古人的诗文里,大雁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征鸿”“归雁”“衡阳雁”“孤鸿”“飞鸿”等大雁的称呼,时常可见。“人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薛道衡《人日思归》),“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杜甫《月夜忆舍弟》),“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温庭筠《瑶瑟怨》),“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范仲淹《渔家傲·秋思》),“夜闻归雁生乡思,病入新年感物华”(欧阳修《戏答元珍》),古诗词中关于大雁的佳句频出,可以说,没有哪个大诗人没写过大雁。
或为官宦游,或流寓他乡,或求学漫游,每逢佳节和秋风萧瑟之时,孤身在外的古代文人难免升起思乡怀亲之情,这时,看见天空中的雁阵或孤雁,羁旅的伤感之情便找到了最恰切的寄托之物。
“雁南飞”的概念,最早见于战国宋玉《九辩》中的“雁雍雍而南游兮”。汉武帝《秋风辞》有“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汉代张衡首次指出雁南飞的终点就是衡阳,他在《西京赋》中说“季秋就温,南翔衡阳”,在《鸿赋》中又说“南寓衡阳,避祁寒也”,认为大雁在秋天去衡阳休憩避寒。
在传统文化中,大雁不仅有传情达意的功能,同时也是忠贞爱情、忠信仁义等优秀品格的象征。亲友之间以鸿雁传书。寄居旷野、远离人烟的大雁,被文人用来抒发“隐逸”情怀。
用“衡阳雁”来喻指大雁,可能始自南北朝诗人庾信,其诗句“近学衡阳雁,秋分俱渡河”(《和侃法师三绝诗·二》)借助秋分时节南飞衡阳的大雁,抒发对乡土的眷恋之情。隋代,因为受大雁文化影响,原有的南岳衡山第一峰“烟雨山”被改名为“回雁峰”,“乘云禅寺”则改名为“雁峰寺”。自此,衡阳及其所处的潇湘之地与大雁文化之间建立起稳定的关系,或者说在文人心中形成了“衡阳——大雁”这一特殊的情感结构。每当望见飞雁抑或落雁之时,他们的情感便在胸中涌动。
衡阳又被称作“雁城”,其特殊的文化隐喻吸引文人竞相书写。南飞的大雁之所以会在衡阳落脚,与此地优美的自然环境关系密切相关。即使到了冬天,衡阳的湖泊也不会结冰,而且水草富足,非常适合大雁生存。正所谓“衡山截断炎方北,回雁峰南瘴烟黑”(李绅《逾岭峤止荒陬抵高要》),古人认为衡阳以北比较冷,而再往南,空气中有害的瘴气就多了起来。
每到寒秋,成群的大雁与潇湘之地的辽阔江天融为一体,烟云缭绕间充满诗情画意。宋代山水画家宋迪就将目光投向烟波微茫的潇湘景观,以平沙落雁、远浦帆归、山市晴岚、江天暮雪、洞庭秋月、潇湘夜雨、烟寺晚钟、渔村夕照为“八景”,绘成《潇湘八景图》流传于世,使潇湘之地的文化品格得到更为广泛的传扬。古琴曲《平沙落雁》则通过宛转悠扬的琴声,描摹出雁落秋江的苍茫辽远之境,同时又展现了文人的高远胸怀与旷达精神。
古琴曲《平沙落雁》的谱本较早见于明代崇祯七年(1634年)刊印的《古音正宗》,此后刊载该琴曲的琴谱有近百种之多。原曲出自何人之手,有很多种说法,如唐代陈子昂说、宋代毛逊说、明代朱权说等。朱权是朱元璋第十七子,他少年得意,晚年归隐,成为明初戏曲作家和理论家。关于朱权与《平沙落雁》,曾有这样一个故事。据说朱权在追逐南飞大雁之际,看到雁群从南昌飞至衡阳回雁峰的东洲岛,不再南飞。他认为,或许大雁觉得此处气候适宜、景色优美,因此才不忍离开此地。正值天朗气清,雁群列队飞翔,于回雁峰之上盘旋,场面十分壮观。它们飞累后便落在东洲岛的沙滩上,缓慢优雅地散步,构成一幅平沙落雁的美景。朱权被眼前之景所吸引,完全沉醉其中,壮观的景色让他想起自己跌宕起伏的人生,心潮澎湃。于是朱权奋笔疾书,谱成一曲流传后世的《平沙落雁》。
如果说诗词中的大雁往往有乡思之情或孤傲之感,那么琴曲《平沙落雁》主要体现的则是群雁与美景融为一体的祥和静谧之感。《天闻阁琴谱》写道,此曲“盖取其秋高气爽,风静沙平,云程万里,天际飞鸿。借鸿鹄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也”。可以说,古琴曲《平沙落雁》以音乐的方式拓宽了大雁文化的内涵。
古琴曲所描摹的景致显然发生在秋高时节,舒缓的旋律带领听者走进秋日的潇湘大地。随着琴声渐快,一只只鸿雁缓缓起飞,原本宁静的图景多了几分灵动,自然中跃动着生命的节律,使人心旷神怡。舞动的鸿雁与苍茫的天际浑然一体,于秋高之际更显“风静沙平,云程万里”的开阔景致,人们的胸怀也由此打开。随着乐曲的婉转变化,略显冷清的场景瞬间增添了雁群的鸣叫之声。当初来的大雁与舞动的雁群合成一体、逐队纷飞时,透过琴声,我们能够感悟到雁群的“倏隐倏显,若往若来”。到了乐曲末尾,琴声逐渐变慢、变弱,不再是初起的宛转悠扬,而是徐缓自然,好似雁群一字归队、逐只降落,雁阵纷纷落在湖畔,场面阔大。雁群回落在平沙之上,人们的心境逐渐平静下来,最后归于恬静、和谐、安稳。
《平沙落雁》虽出现较晚,却是近三百年来流传最广的古琴曲之一。不得不说,传统文化中深厚的大雁文化,赋予了古琴曲《平沙落雁》厚重的底蕴,而衡阳和潇湘的地域文化塑造了古琴曲独特的地域风格。
今天,我们立足传统文化沃土,也需汲取地域文化养分,才能创作出别开生面的琴曲、绘画、文学等新的具有长久生命力的作品。
《光明日报》(2023年11月29日 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