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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八窟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3-12-01 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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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故事】

  作者:徐剑(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长)

  

  天蓝得像上了青花釉,放眼看过去,一朵云彩也没有。他一脚跨下旅游大巴,茫然四顾,好大一片蓝,仿佛只有天龙山的胜景,才配得上如此纯粹的颜色。

  刚刚,车盘桓于天龙山旅游公路上,峰回路转,盘了九十九道弯,又有高架桥如彩练当空,一道绕一道,煞是惊险,让本不险峻的太原西岭,陡添了几分古晋阳之雄姿。他感叹之余,身边的同伴说,这条路修好不久,便成了网红打卡点。

  修这条路,花了一大笔钱吧?他问。

  当然!同伴说,历史上这是条烧香道,后来成了防火带,现在市里为了天龙山景区,才修出了一条天路。

  天龙山并不出名,为何在此大兴土木?

  佛首从东瀛归来,世人才发现,天龙山藏着如此精美的石窟。

  今天赴天龙山,他就冲着石窟造像之美而来。

  谈笑间,他已经站在天龙山顶的一座庭院前,北方四合院,红墙灰瓦,却有庙堂气派,雕梁画栋,镶了木雕凤鸟和神兽图案,匾额上书“烟霞天成”。走进去,庭院深深,一进接一进,正屋、厅堂、厢房、天井,古朴中透着雄睨之姿,庙耶,殿耶,堂耶?说不清楚,反正不是世家老屋。

  穿过山门,一条花岗岩道路逶迤于前,如白龙蜿蜒,他咚咚地踏“龙鳞”而下,踢踏的脚步声,从山谷里传过来,仿佛应和着百年前毛驴上山的蹄声。

天龙八窟

插图:郭红松

  

  那蹄印,留痕于天龙山斜径上。瑞典艺术家奥斯伍尔德·喜龙仁不是第一个来这里的外国人,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日本的常盘大定可能是第一个上天龙山的外国人,后来,他与关野贞合著《支那佛教史迹》,将天龙山石窟收入其中。他走后第二年,瑞典人奥斯伍尔德·喜龙仁骑着毛驴上山了。

  不过,第一个将天龙山佛教石雕介绍给世界的,却是喜龙仁。20世纪初,瑞典斯德哥尔摩大学美术系教授奥斯伍尔德·喜龙仁去了美国,徜徉于波士顿美术馆,站在中国南宋时期的《五百罗汉图》前,他的心被猛地撞了一下,一道灵光浮现,他惊呼:东方,China,佛国净土,超凡脱俗啊!刹那间,喜龙仁仿佛找到了精神的归宿。从此,他将目光投向了这个东方的古老国度。

  奥斯伍尔德·喜龙仁的中国佛教艺术之旅,是从紫禁城开始的。1922年夏,喜龙仁的身影出现在午门前的御道上。他扶了扶无框眼镜,手持一台相机,朝着红墙黄瓦的宫殿一阵狂拍。过重重殿宇,在西六宫甬道上骑自行车的溥仪,突然一个急刹车,出现在喜龙仁面前,用英语向他问好。溥仪盯着他手中的相机,问这问那。喜龙仁将相机拆给溥仪瞧,溥仪眼界大开,遂成为喜龙仁在紫禁城拍摄的向导。拍了一个夏天了,喜龙仁突然向溥仪提起想看佛教造像的事,坐在溥仪一侧的庄士敦插话道,去山西太原吧,那里是中国佛教艺术的博物馆。天龙山石窟与蒙山大佛会让你看个够。于是,喜龙仁坐马车、骑毛驴,来到山西太原的天龙山。他将自己的中国佛教艺术之旅,留在了天龙山的石板路上。

  太美啦,简直就是东方艺术之都,他一边拍天龙山石窟的主佛坐像,一边喃喃自语。佛陀、菩萨、护法金刚,造型各异,带着微笑。他拍了一幅又一幅照片,被佛像的迷人微笑倾倒了,惊呼:这才是真正的东方文艺复兴,比西方早了千年啊。一名天龙寺的僧人说了一句,最好的石刻造像,都在高欢的夏宫附近。

  高欢是谁?彼时喜龙仁在古老的东方文明前尚若稚子,弄不清三家分晋的历史,更不知晓北魏的权臣高欢,如何从一个小人物,在背叛、权谋、宫斗、杀戮中,灭掉尔朱氏,成为大丞相、渤海王,权倾一朝,最终逼走孝武帝,另立弱主,从洛阳迁都邺城,遂为东魏。高欢在晋阳城遥控东魏政权长达十六载,并一次次发动征讨西魏的战争。后其子高洋建立北齐政权,追尊高欢为献武帝,后高欢被改尊为神武帝。僧人告诉他,高欢父子杀戮太重,生灵涂炭,让晋阳城遭受一场场兵燹之灾,故开凿天龙山石窟来洗却罪孽,寻求精神的宁静。

  天龙山开凿之石窟造像,始终带着一种迷人的微笑,不见了敦煌莫高窟和大同云冈石窟的早期造像的庄严与冷静。许多工匠按自己的理解雕凿出救苦救难的佛像、菩萨像,其美远胜于此前古印度风格的造像。犍陀罗造像渐次变为北齐和隋唐风造像,温润如东风掠过山野,慈祥之目像月牙儿,严肃的哲思和刻板的表情,被充满人间烟火味的微笑所取代。

  太美啦,简直是东方美神,他仿佛听到了喜龙仁按下快门时的感叹。

  是山西太原城的阵阵秋风掠过山野,还是天龙寺前窑头村的毛驴在叫,天晓得。

  

  那天上午,他沿天梯下行,步履匆匆,峰回路转,从林间望过去,正南的山犹如一扇屏风,山水风光让朝山者顿生膜拜之感。

  太阳真好,他疾步向下,冥冥之中,仿佛有只白鹿在前方引路,兽蹄踢踏之声在石板路上回响;抑或是穿越林间的白鹇,拍打着双翼,翩然飞过。

  仰首望天,太阳光照在林间,恍惚中,是佛陀头顶上的妙音鸟吧,飘逸之姿在阳光下投射出影子,引领着他一步步走向佛国胜景。一座殿堂横亘道上,扶栏下立有一块石碑,上书“北齐神武皇帝高欢避暑宫遗址”,他凭栏远眺,天龙寺面对南山,犹如一头宝象驰过山野。

  而山之北,则虎踞龙盘,脚下一溪,奔流入晋阳城,北齐皇帝于此建夏宫,是挟天地灵气与山水格局于一体,“飞龙在天,利见大人”。天龙山北崖的佛教造像,佛陀在莲花座上俯瞰众生,菩萨的纤纤玉手轻拈一枝莲,想必是观音、文殊或脚踏莲花,或骑坐宝象而来吧。

  离开高欢的避暑夏宫,左拐,他拾级而上,缓缓走上百米,去天龙山最大的石窟,第九窟。彼时,日晷晷针已至午时,天空像大海一样,映着天空下的一群人。他向第九窟走近,伫立在佛龛门前,仰首而望。

  第九窟的立式观音,矗立在正中央。造像高约五米,重约数十吨,令觊觎之人显得自不量力,不敢动斧动凿,故得以免遭日本大盗之毒手。

  挤近扶栏,仰望观音菩萨造像,堪称天工巨匠的绝笔。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朵莲花,花瓣圆润,好似蓓蕾丰盈时,精雕细琢,胜似碧海巨流涌,八瓣向心,圆舟踏浪行,从南海划来。莲花之上,一双天足赤脚,足趾如玉,即使今日用数控机床加工,也不过如此。血管、皮肤、皱褶,恰似山河凸现,沧浪之水流过。往上,小腿粗细均匀,毫毛清晰可见。长裙轻纱一角隐现,下摆如波浪一般,又如八缕轻烟垂落。再往上,又有罗纱裹身,左右层叠,薄羽轻垂,遮住双腿,左腿略前,右腿稍后,令身姿稳而不移。一条飘带自左肩垂下,浅浅搭于右肩一角。是什么样的绣娘玉手,什么样的神匠天工,才雕刻出如此精美的佛教造像?造像流畅而不失简洁,可谓增一分则多,减一分则少。

  印度风格的佛像多有肌肉,匠心难现。中国隋唐时期的观音像,男体女态,身敷罗纱,臂戴宝钏,四条飘带从左肩斜横饰于胸前,半掩半露,与颈上的璎珞相得益彰。两朵祥云状的领带,中间一盘花扣,左右各缀两个金铃,令人觉得这身轻纱穿在观音菩萨的身上,简直完美无缺。

  他的目光定格到佛首。那一刻,他终于明白,天龙山的佛首为何吸引日本的文物大盗纷至沓来,二百四十余尊佛首为何从此流落世界各地。

  天龙山佛首之美,让摄影家、雕塑家、文学家们纷纷驻足。美美与共,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不能巧取豪夺。

  石佛如美的化身,唯天工可造,造得完美无缺。瞧,那佛首是地道的大唐风,一张国字脸,还是双下巴。颈上两条项圈,将下颌与佛耳连成一体,缺憾反变成美。佛像的庄严一览无余,独具匠心。最中国风的还是那张北方人的脸,两颊对称,丰腴却不失精致,中间一张樱桃小口,便让一张威严、英武之脸,有了几分似水柔情。秀唇、短人中,神斧利刃所削的高鼻梁与眼眶、眉宇连成一体,就像两叶翠绿的春茶。佛眼半睁,似笑非笑,似闭非闭,似思非思,半迷离,半肃静,半禅思。让所有与佛像对视之人,都心如止水。

  观音头冠发髻之上,又有十面观音,东西南北中,各有两面,就像十面白白的、黄黄的月亮,照耀四方。东方美神大爱慈航,仿佛在俯瞰寰宇。那一刻,他对造像遽然产生膜拜之情。再将目光往主佛雕像两边扫描,左边狮子上坐着文殊菩萨,手指轻弹,天下巨兽皆俯首称臣。右侧为一头石象,上面坐着普贤菩萨,手持如意,无论风雪雨晴,将一轮佛光迸射。彼时,正午的阳光照在菩萨像上方的佛陀头上。可惜的是,释迦牟尼佛像眉宇之间的宝石被盗走了,留下空空圆月,但他还是被天龙山佛教石窟的绝美艺术深深震撼。

  他兴致勃勃,追着太阳,往天龙八窟走去。他听到天龙山传来凿空之声,铁锤石凿下去,佛眼在流血,天空一片玄黄。

  

  文物大盗山中定次郎觊觎天龙山佛首久矣。他看了喜龙仁发表的天龙山照片,遂决定往山西太原走一趟。此前几年,日本东京大学教授关野贞来中国华北考察,入太原时,发现了天龙山石窟,被它的雕塑艺术之美惊呆了,拍了很多照片,辑为《天龙山考察》,发表在日本东京的《国华》杂志上。天龙山的照片辗转传至蛰伏中国多年的文物贩子山中定次郎手中,他后来在《天龙山石佛集》中写道:“当我第一次看到天龙山的照片,就被那里的石窟和造像深深地吸引住了……这里珍藏了北齐到隋唐时期,中国佛教艺术最鼎盛时期的辉煌,它们给予我的惊讶和喜悦,无法用言语表达。”

  山中定次郎不满足于一饱眼福了,在天龙山第九窟踯躅良久,他深知此窟为天龙山绝品,可是体量太大,一尊佛像重达数吨,他是搬不走的。退而求其次吧,将掠掳之目由东向西,投向与第九窟基本在一条等高线上的第一至第八窟。那些日子,他骑着小毛驴,身后跟着雇来的几个石匠,扛着木梯,背着麻绳,沿着高欢当年修的石梯上山。

  千年之后,高欢的夏宫成了断壁残垣,野蒿长得半人高,掩盖了荒径。山中定次郎唤农人搭好扶梯,他背着相机爬进了第八窟,下午的阳光正好,落在佛龛上,他被佛首的绝世之美震惊了。那微笑,从容淡定,佛眼半睁,对闯入的东瀛恶徒,仍是一副佛抚八方的微笑,甚至佛龛上的飞天亦衣袂飘飘,对扶桑岛国的文物贩子,露出欢颜悦色,仿佛在说:放下斧凿吧,回头是岸。

  不!这些精美的佛首应该属于我,山中定次郎喃喃自语。一念善灭,一念恶生。面对拈花微笑的佛像,他没有丝毫敬畏,只有将美打碎的邪恶。那天下午,他从第八窟、第七窟,一直流连至第一窟,沿着历史的时序走来,北魏、东魏、北齐、隋、唐,太棒了,精美绝伦。山中定次郞的“第一桶金”,是花三十多万大洋自小恭亲王溥伟手中买走恭王府除书画以外的青铜器、陶瓷器、玉器、座钟等全部藏品两千余件,赚了个盆满钵满。这一回,他欲以最小代价,掳尽天龙山石窟可能带走的佛造像。

  那天傍晚,山中定次郎从最后一窟走出来时,只见天龙山佛山如海,残阳滴血。依旧骑驴走下天龙山,山中定次郞望了望天空的落日,他深信在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银子可以搞定一切,何况他带来的是金条。

  天龙山石窟的晚霞,被死亡的黑暗抹去了。山中定次郎踏着暮霭,走进天龙山圣寿寺住持净亮的禅房。昏黄的油灯光晕,将两张扭曲的脸,映在墙壁上。山中定次郎将十一根金条,从包中拿出来,摆在净亮的炕桌上。

  阿弥陀佛。净亮双手合十说,出家人不贪财,四大皆空。

  小黄鱼儿。山中定次郎在华多年,说得一口流利汉语,甚至带着京片子的儿话音。老和尚,到了嘴边的鱼儿,岂能放过?

  净亮佯装视而不见,施主有话,不妨直说。

  那好!山中定次郎假意要将炕桌上的金条取回,装入包中。

  先生且慢。净亮瞬间变脸,看着桌上金条,垂涎欲滴。如今军阀混战,百姓涂炭,连斋都化不到啦。

  聊补无米之炊吧。山中定次郎将十一根金条往净亮那边一推。

  阿弥陀佛,先生要贫僧做什么?

  打坐,什么也不做。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这营生就这么简单?

  我只买两个字:闭关。就这么简单。

  十一根金条可是一笔大买卖啊。还需要贫僧做什么?

  买下天龙山石窟所有能带走的佛首。山中定次郎露出贪婪之色。

  阿弥陀佛。先生要割佛首,佛会心疼的。

  佛心是用山石雕凿的,不会疼,山中定次郎说,我这是带回日本的博物馆,为贵寺保管,以存万古。

  净亮不再矜持。佛佑众生,不择贵贱,不分海内海外。先生请便吧!不要一次性洗劫,一部分一部分带走吧。

  心照不宣,一桩肮脏的交易完成了。天龙山石窟由此遭遇浩劫。

  第二天,山中定次郎带着几名石匠上山了,从第八窟至第一窟,他都派一至两名石匠,要他们完好无损地切下每一个佛首。敲敲打打,叮叮当当,铁凿子在天龙山的八个石窟敲打了月余。

  不闻梵呗四起,唯有哀音丧曲弥漫于山林。天龙山石窟能搬动的佛首,洞内正北佛龛和两边弟子,东西两座菩萨,一一被石凿子切下来了,站在佛堂门前的两尊金刚像,亦被整体切走。

  天劫落定之时,天地玄黄。山中定次郎大摇大摆地唤人将佛首、菩萨和金刚造像搬运下山,装入马车,然后与净亮和石匠们拍了一张合影,留下历史罪证,扬长而去。

  伍

  时光仿佛凝固了,天似沧海,仍无云翳。他的心却好像被抹布抹过,悲怆、窝囊,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我的天龙山下的乡亲们哟。百年过矣,他仍然觉得千年佛首犹在,气场强大无比。

  走至天龙第八窟前,石窟已衰败零落为危窟,人行道被挡了起来,禁止游人参观。可是在他心中,石窟依然熠熠生辉。此乃北齐至隋代佛龛,佛和菩萨、弟子面相圆润丰腴,从容淡定,肌体丰满。北壁的佛首流落海外百载,偶然在东京露面,眼含微笑,祥和慈悲,将百年之劫付之流云,而龛外的菩萨婀娜多姿,窟外两侧的金刚,铠甲博带,怒目而视,威风凛凛。此时他唯有驻足眺望,想象那一千多年前的胜景。北面的主佛的佛首已经被割去,佛龛外菩萨和弟子之身,仅剩颈部之下,身躯皆为红布所掩。石窟外的怒目金刚,被整体切走,两具残骸依稀留影。只有穹顶上的两尊菩萨的造像衣袂飘飘,不想再留人间。

  却步第八窟,他逆行向东,走向第七窟、第六窟、第五窟、第四窟、第三窟……立于门前,徘徊,踱步,在木门前,把栏杆拍遍,将江山看尽。

  他伸头进去,只见一片衰败零落,北向而坐的主佛佛首被割,左右弟子仅剩半身,两侧的菩萨也只遗留下半身,皆由一块块红布遮身。仰首间,只见穹顶之上的飞天,手捧莲花,博带衣袂,宽袖长袍,飘浮于顶间。

  第五窟显然面积要宽大些,可是当他走进时,却有阴风四起之感。彻骨的冷,头顶的寒风从八面袭来,怅然四顾,简直就是一场佛国天阙的血劫,金刚仿佛在吼叫,菩萨被凿得身子痉挛,佛陀呢,会锥心的痛吗?他不敢再问,却步,后退,逃之夭夭。

  跑到阳光下,他才长舒一口气,抬头望望天,低头打量一下大地,感觉刚才的刹那,他已经沦于地狱。

  第四窟、第三窟、第二窟,还有最东边的第一窟,除了唐代的佛龛外,所有的佛首,菩萨之首,金刚之首,都被割去。

  怅然,饮憾,泪奔,空嗟叹,他踽踽独行,下山。

  陆

  快一点钟了,他有些饥肠辘辘。午餐在天龙寺吃素斋。夏日阳光正烈,烘干了天龙八窟郁积的阴风,喟叹、惘然随罡风而去。天龙山石窟被盗的二百四十余尊佛首,皆藏于世界各地。佛首从太原被盗运回北京后,很快被贩卖,收藏天龙寺佛首一度成了日本藏家的荣耀。日本一家拍卖行,甚至将四十多个佛首,都赠送给了外国使节。

  佛首去华夏,浪迹海外。整整八年后,天龙山石窟的大规模被盗才引起民国政府的警觉,可是保护却姗姗来迟。1931年,行政院训令教育部,保护好天龙山石窟,但为时已晚。1933年,学者王作宾来天龙山考察,他遗憾地表示,天龙山石窟造像,除最大坐佛像仅遭矐目,未损余身,余者已皆被毁坏。当时警方仅收押了偷运佛首的贩子,但山中定次郎及净亮却逍遥法外。

  痛心疾首,未得片刻之安。纵使吃素斋,也难心静。2008年9月,美国佳士得秋季拍卖会上,流落海外的天龙山北齐第十号窟西壁主尊佛首,被山西企业家回购。2020年9月,日本一家拍卖行欲拍卖第八窟北壁主尊佛首时,国家文物局启动追索机制,制止了买卖,后被一位旅日华裔收藏家买回。2021年除夕夜,在央视春晚的国宝回家特别节目中,全国人民共同见证了天龙山石窟第八窟北壁主尊佛首的回归。

  百年幸得佛首归来。那天中午,吃过素斋,沐手,他从天龙寺走出,走在正午烈日下的甬道上,孤松山野,苔藓已老,独行于幽径,天地间没有一丝风。

  直抵博物馆,他在玻璃罩中看见回归的佛首,眯着眼睛,笑迎众生,那迷人的微笑,横贯千年,魅力四射,一下击穿了他的情感之穴。他只想一步步靠近,尽管造像躯首分离百载,没有了佛躯、佛足、佛手,那笑容仍像蓝天一样纯净,那一刻,他怆然泪崩,如弦,如雨……

  《光明日报》(2023年12月01日 14版)

[ 责编:王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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