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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冬冬 商艳玲(邯郸学院文史学院讲师)
清代官员与地方诗歌总集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们在处理政务之暇,热衷于此项学术活动,以主持、合编、作序等不同形式加入此类总集编刊行列,为地域诗歌文献的保存与传播,为地方文化的繁荣作出了贡献。
清代前期,许多文学造诣颇深的官员,如施闰章、曹溶、王崇简、宋荦、王士禛等,对地方诗歌总集的编刊投入了极大的热情与精力。为续明人梅鼎祚所辑《宛雅》,施闰章与蔡蓁春同辑《宛雅二编》(《续宛雅》),“蔡子大美(蓁春)广搜,属余严拔。余芟者十之三,入者十之一”,此书刊行于施闰章担任山东学政之初。曹溶于广东布政使任上与幕宾朱彝尊合编《岭南诗选》。为甄录《岭南诗选》,朱彝尊搜集了大量岭南诗人诗集资料,为后来选编《明诗综》提供了文献支撑。王崇简“积十余年心记手录,渐成卷帙,乃与二三友人互相参定”,数易其稿,博搜约取,最终于礼部尚书任上完成了《畿辅明诗》的编刊。宋荦官江苏巡抚时,与幕宾邵长蘅合编《江左十五子诗选》并刊行于世,此后宋荦又重刊《梁园风雅》《中州名贤文表》。王士禛论明代布衣之诗,首推新安吴兆、程嘉燧二人,后来士禛任职于刑部时,“以暇日芟其繁芜,撷其菁华,各得诗三百余篇”,选刊《新安二布衣诗》。这些总集所录多为续补、汇辑明代或清初诗歌文献。
清代中期,诸多任职于地方的学者型官员,如卢见曾、阮元、曾燠等,热衷于地方诗歌总集的编刊,并取得了较大的成就,所编总集多体例完备、卷帙浩繁。卢见曾于第二次任职两淮盐运使期间,延揽众多学者,如宋弼、董元度、惠栋、沈大成、王昶等,进入自己幕府,这些人曾协助其编纂《国朝山左诗钞》,成六十卷,该书凡例云:“得人六百二十余家,得诗五千九百有奇,又附见诗一百十九首。”阮元于浙江学政任上辑录《淮海英灵集》二十二卷、《两浙輶轩录》四十卷。协助阮元编纂《淮海英灵集》的学者有陈焯、赵蕙棻、陈文述等,该书收录清初至当时江苏扬州府(含通州、如皋等)诗人八百六十五位,诗三千余首,刊刻于嘉庆三年。《两浙輶轩录》收录清初至当时浙江诗人诗作,“得三千一百三十三人,诗九千二百四十一首”,阮元于浙江巡抚任上刊行此书,朱文藻、陈鸿寿、法式善等曾协助阮氏编刊。阮元又安排王豫与阮亨编纂《淮海英灵续集》。曾燠辑录《江西诗征》历时二十余年,最终刊刻于两淮盐运使任上,全书九十四卷(附刻一卷补遗一卷),收录自东晋至清代江西一地诗人二千四百余位,诗一万四千八百余首,另有歌谣、谚语、谶记、散句若干。另外,此期有些府县官员对地方诗歌总集的编刊也表现出浓厚的兴趣。如:吕肃高于长沙知府任上重订并刊行廖元度所辑《楚风补》《楚诗纪》。张邦伸于襄城知县任上选定耿蓂所辑《氾南诗钞》,并出资刊行。
清代后期,官员编刊地方诗歌总集整体情况较前一期渐趋衰落,所辑内容或为一代,或接续前中期,所录区域重心转向府县。如:徐宗干于泰安知县任上辑刊《山左明诗选》《山左诗选》。陶梁于大名知府任上编刊《国朝畿辅诗传》,崔旭、梅成栋、高继珩等幕宾曾协助陶氏编选。汤成烈任缙云知县,“辑志之暇”编纂《缙云文征》(诗文合集)。朱绪曾任职浙江多地,编纂《金陵诗征》《国朝金陵诗征》“用力勤而计功最”;其曾于嘉兴知县任上参与编刊《梅里诗辑》《续梅里诗辑》。潘衍桐于浙江学政任上,“以六百日之久,集数十人之力,博收慎选”,编刊《两浙輶轩续录》。桂中行于徐州知府任上辑刊《徐州诗征》《徐州二遗民集》,前书由王亦曾、冯煦、陈环等协助甄采。
清代官员除了主持、合编地方诗歌总集外,还以作序、鉴定、资助等形式推进此类总集面世与传播。作序,如:“太子太保、兵部尚书、总督四川、前两江总督、世袭一等轻车都尉”孙士毅为顾光旭所辑《梁溪诗钞》作序。江苏学政李联琇为顾季慈所辑《江上诗钞》作序,后又为茅炳文所辑《师山诗存》作跋。遵化知州陈以培、山东即补道赵国华为孙赞元所辑《遵化诗存》作序。鉴定,如:袁文典、袁文揆所辑《明滇南诗略》书名页题“大清嘉庆己未镌/莱阳初颐园先生鉴定”,初彭龄(颐园)嘉庆己未(1799年)已任云南巡抚。知县焦云龙为贺瑞麟所编《原献诗录》《原故诗录》鉴定。资助,如:阮元资助王豫编刊《江苏诗征》,阮氏序云:“柳村(王豫)欲有所辑,名之曰《江苏诗征》,余乃岁资以纸笔钞胥。”王豫序称:“历十二寒暑,得人五千四百余家,编成一百八十三卷,……戊寅(1818年),阮公开府两粤书来,索稿开雕,节署镌成。”太守王嗣衍、知县孙谠曾资助《毗陵六逸诗钞》刊刻,知县瑞宝曾资助《端溪诗述》刊行。
清代官员为何热衷于编刊地方诗歌总集?曾燠在《江西诗征》叙中说:“著录家总集之例,或断代以举其凡,或画疆以搜其佚,大要因文考献,义存掌故,与一意论文者别。其画疆而论者,或出之乡人,或出之官其地者。宋孔延之《会稽掇英集》、董弅《严陵集》及近世所传《粤西诗载》皆官其地为之也。钱谷《吴都文粹》及近世所传《山左诗钞》《槜李诗系》《松风余韵》皆其乡人所自为也。絜诸古采风陈诗,二者义皆有处,然推之《小雅》诗人桑梓敬恭之说,则出诸乡人为尤宜。”地方诗歌总集的编刊,“出诸乡人”胜于“官其地者”,桑梓情怀使然。在任职地,有些清代官员编刊了当地诗歌总集,还有些清代官员编刊了乡邦诗歌总集,即“出诸乡人”。清代官员以保存乡邦诗歌文献为己任,网罗散佚,表扬先哲,延续故土诗脉,体现出高度的责任感与担当精神。
另外,“官其地者”编刊地方诗歌总集,意在绍复诗教传统,便于地方治理与文化繁荣。桂中行在《徐州诗征》序中强调诗歌“亦守土者所有事哉”,可以“宣民隐、章俗尚、敷政教也”,有助于地方教化。钱泳在《履园丛话》中说:“诗人之出,总要名公卿提倡,不提倡则不出也。如王文简之与朱检讨,国初之提倡也。沈文悫之与袁太史,乾隆中叶之提倡也。曾中丞之与阮宫保,又近时之提倡也。……中丞官两淮运使,刻《邗上题襟集》,东南之士,群然向风,惟恐不及,迨总理盐政时,又是一番境界矣。宫保为浙江学政,刻《两浙輶轩录》,东南之士,亦群然向风,惟恐不及,迨总制粤东时,又是一番境界矣。”地方诗歌总集的刊行对于引导地方士风、繁荣地方文化具有重要的意义。
清代官员所编刊的地方诗歌总集的大量出现,带动并影响了各地地方诗歌总集编刊的迅速发展。以卢见曾《国朝山左诗钞》为例,纵观清代山东地方诗歌总集编纂脉络,可以发现《国朝山左诗钞》刊行之后,引起了编刊热潮,除了影响《山左明诗钞》《国朝山左诗续钞》等省级总集之外,各地编纂者在《国朝山左诗钞》基础上纷纷补辑当地诗歌。李衍孙认为《国朝山左诗钞》辑录其郡诗四十余家,“搜罗不能尽”,因此编成《国朝武定诗钞》。王赓言认为:“故卢雅雨运使《山左诗钞》、张南崧学使《续诗钞》登诸城诗数百首,计百余家,外此不能及也。顾《诗钞》系通辑一省之人,渔洋、清止、荔裳诸公外,其余每家钞录不过数十首、一二首不等,割爱者甚多,后之读者终以未见全豹为憾。”于是辑成《东武诗存》。此外,周翕鐄《即墨诗乘》、孔宪彝《曲阜诗钞》、王钟霖《国朝历下诗钞》等总集的成书亦受到《国朝山左诗钞》的影响。
《四库全书总目》总集类小序云:“文集日兴,散无统纪,于是总集作焉。一则网罗放佚,使零章残什并有所归;一则删汰繁芜,使莠稗咸除,菁华毕出。是固文章之衡鉴,著作之渊薮矣。”清代官员凭借其学识、地位与影响,使诸多散见于各处的诗歌文献得以集中,使众多即将散佚消亡的诗歌文献得以留存,促进了地方诗歌总集编刊的繁荣,为后世保存了大量诗歌资料,这些资料可谓地域诗歌文献之“渊薮”。
《光明日报》(2024年05月27日 1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