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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师傅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4-07-26 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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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阿 成

王师傅

  插图:荣池

  老伴儿突发奇想,要在院子里安一个亭子。亭台楼阁,古之传统,倒也无可非议。她总是希望把自家小院儿布置得漂漂亮亮、井井有条,种上黄瓜、柿子、豆角、苦瓜、丝瓜,以及各种花草,好让家人节假日来小院儿聚餐、烧烤、喝酒,还能吃上自家种的菜。只是那些“贝勒爷”和“格格”痛快地吃喝玩乐一天之后,便作鸟兽散了,两个老人开始收拾残局。生活就是一门妥协的艺术,更何况,对下一代的妥协是天下所有老人共同的特点。

  我家的小院儿在一栋六层住宅楼的一层,因地处城乡接合部,一层的住户都有一个院子,于是,侍弄院子几乎成了大家的“必修课”,比赛与创新是永恒的主题。既然老伴儿要安一个简单的凉亭,那就安吧,只是这要占去小菜园东侧的一块地,得事先做地面处理。朋友开了一家装修公司,他告诉我,明天就安排王师傅上门。

  翌日,王师傅来了。他五六十岁,中等个儿,结实,憨厚。王师傅一进院儿就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菜地上,那样子似是故人相见。看了一圈后,他皱了皱眉,说:“叔,你这个垄不能这么浅,长一长,根儿就露出来了。另外,苗和苗的间距也太宽了,再窄一点就好了。”我告诉他,这是一位农业专家朋友告诉我的,说每隔40厘米种一棵苗。王师傅说:“他指的是大地吧?小院儿种菜,间距20厘米或25厘米,顶多30厘米就够了。太宽了,你少种多少菜呀?还有,你备的垄太低了,要‘浅种深蹚’才好。”那神情,那语气,那专注的劲儿,似乎他不是来安亭子的,而是来检查我家菜园种植情况的。接着,他二话不说,抄起旁边的锄头就替我备起垄来,一边说:“叔,这地多硬啊,地这么硬菜苗钻不出来呀!”他边备垄边把土块敲碎。如此熟练地精耕细作,不消说,这是个种地的老把式。

  备完垄,王师傅开始平整土地,做硬化处理。我则给他沏好了茶备着,一边看他干活儿一边跟他聊天。王师傅告诉我,他家有几十亩地,都已经包出去了,这样,他就可以出来打打工,挣点儿钱,给儿子盖房子结婚。“这一晃,干了有二十多年了。刚开始给砖厂拉砖,为此还专门买了一台‘四轮子’(小型农用货车)。早期的‘四轮子’不行,从砖厂到火车站的道也不好,下雨天泥头拐杖的,贼不好走,车经常坏。”我说:“那可挺扎心的。”他说:“没事儿,坏了我自己修。人呐,干什么事儿就得琢磨,琢磨琢磨就会了。我现在修车是没问题了。”我问:“拉砖能挣多少钱呢?”王师傅告诉我,他一天得拉8趟砖,一趟挣7块钱。我说:“才7块钱,少了点吧?”王师傅温厚地一笑:“那是2000年以前,一天能挣56块钱呢!一个月下来你算算?”他说,那些年除了拉砖,其他好多活儿都干过,汽车修理、瓦工、木工、电工、水暖工、油漆工,他全会。

  跟我聊天的时候,王师傅注意到了小菜园的黄瓜垄:“叔,你种这么多西葫芦干啥?”我说:“我买的是黄瓜苗哇!怎么,是西葫芦?”王师傅说:“西葫芦一长起来就铺散满地,我看留两棵就行,当玩儿了,其他的都拔了吧,再补种几棵黄瓜苗。”我问:“这时候还能买着黄瓜苗吗?”王师傅说:“正好今天万宝镇有集,到那儿去买,估计能有。明天就是芒种了,老话说‘过了芒种,不可强种’,今天是最后一天,快去吧。”于是,老伴儿立马开车去买黄瓜苗。

  万宝镇离我这儿往返需40分钟。老伴儿不但买了黄瓜苗,还买了两捆小葱。

  趁着歇气儿的工夫,王师傅对我老伴儿提议:“你在亭子这块地的边儿上一边留一垄地,种点儿小葱、苦瓜什么的多好。”老伴儿很兴奋,她恨不得把全世界所有的菜苗都种上,已然忘掉了自家的地有多大。“婶子,你先挑些细嫩的葱,再把根儿上的长须子剪掉。”王师傅说完,挖了一个小垄沟,灌满水,再把葱每隔3厘米摆上一棵。他又告诉我老伴儿:“等它们都站立起来了,你再往上培土。记住,不要把刚长出来的小嫩芽埋上。这土呢,得一点一点地添,你埋土埋得越深,葱白儿就越长、越粗。”

  王师傅边挖沟边感叹:“叔,你看你家的土多好,还有蚯蚓呢。”我问:“有蚯蚓就说明土质好?”“对呀,蚯蚓就像人一样也得吃,土好它才有得吃呀。”王师傅说完,又吩咐我老伴儿:“婶子,你不是要在花台上种菜吗?你现在先筛土吧。”老伴儿有些吃惊:“这土还得筛呀?”他说:“对,不然你撒上籽儿它能长出来吗?”我们家没筛子,于是老伴儿再次开车去买筛子。

  王师傅继续平整地面。我发现,他是一个做事极认真的人,这可能是他多年养成的职业操守。王师傅把平整地面挖出的多余的黑土,一锹一锹地添到东边儿的菜地里,一边说:“这土多好啊,可别白瞎了。”他往返了几十次,看着都觉得累人。

  接着,王师傅用手将那些土块儿捏碎,即便是花生粒儿大小的也捏得粉碎。我又注意到,他似乎不是在捏土块,而是在跟它们深情地交流。他的嘴里还喃喃地细语着,好像在说:“我把你们弄得松一点、细一点,菜苗长大的时候就舒服多了。”好像这土地是有灵魂、有感情的,完全听得懂他的话。自言自语中,我看到他眼睛里那柔柔的光,那是发自灵魂的深情,是那么慈爱,让人想起父爱和母爱。他完全忘了小院儿的主人是谁,他似乎是在和远方归来的亲人诉说着什么。而后,王师傅一边捏土块儿一边告诉我,种菜该怎样施肥,怎样培土,怎样打枝杈……我不由得想到诗人艾青的诗句,可套用一下:“为什么他的脸上常洋溢着幸福?因为他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这又让我想起有一阵子,常在江边看到一位老人,他总是久久地坐在长椅上发呆。一次,我问他怎么一个人待在这儿,他长叹道:“因为没啥事儿啊!”老人告诉我,他原来住在乡下,现在进了城,住在姑娘家,没有了地也没有了园子——说着,他的眼泪竟唰地流了下来。这让我吃了一惊。是啊,农民将一生的情感都倾注在土地上,尤其对老一辈人来说,离开了土地就像鱼离开了水。他们可能不太知道唐诗宋词,但是农业这本经已经融入他们的骨髓。我们常说“衣食父母”,那么,谁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呢?农民。没有农民,就没有我们这个国家灿烂的5000年文明。正是农民,让中华儿女得以繁衍生息。

  下午,王师傅终于把安亭子的那块地给平整好了,并铺上了石板。他说:“瞅着天是要下雨呀。有塑料布没有?得把地面罩上。”老伴儿开玩笑地说:“王师傅,能不能一次把话说完呀!”王师傅说:“对了,婶子,再买一把笤帚,你家这个塑料笤帚太软。买那种高粱扎的最好,要不然这些残土你扫不净。”接着,王师傅开始清扫院子里的残土和垃圾,仔细地把它们装在袋子里,而后把袋子扛到了垃圾站。

  这时,果真下起了大雨。王师傅仰头看着天:“哎呀,这雨下得有点早啊,常言道‘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雨吃饱饭’。”是啊,风雨雷电,阴晴冷暖,无时无刻不牵动着农民的心呐。

  开车送王师傅回家的路上,我问:“王师傅,你从早干到晚,不累吗?”他说:“叔,人干点儿活儿好。长寿。”

  师者,我之楷模。

  《光明日报》(2024年07月26日 15版)

[ 责编:王宏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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