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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火人间】走淮河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4-10-08 0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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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火人间】 

  作者:许辉(安徽省作协原主席)

  20世纪50年代后期,我出生在淮河中游城市蚌埠的淮委(淮河水利委员会)医院。后来我父母到宿县工作,我就随父母到了宿县,一直到1978年上大学,我才离开宿县四年。1982年大学毕业,我回到宿县(宿州),在宿州市人民政府办公室工作,五年后又离开宿州,到合肥工作和生活。蚌埠、宿县(宿州)和合肥北部,都是淮河的流域范围。由于我的青少年时期大都是在淮河流域度过的,因此对淮河流域的地理、历史、风俗、物产、社会、文化都非常感兴趣,二十多岁时就暗下决心,要把淮河流域的大小干流及支流都走一遍,哪怕许多地方只是走马观花也好。走淮河最早是步行,后来骑自行车,或乘坐城乡间的班车,再后来就自己开车,用了几十年时间,基本上算把整个淮河流域跑了一遍。

  我有意识行走的第一条河,是淮北地区的濉河。那是冬天,当时淮北的冬天十分寒冷,媳妇知道我打算徒步走濉河,怕我冷,又怕我走路不利索,就专门给我套了一件轻巧的小棉袄,穿起来既暖和又紧身,走路利利索索的。我背上一个草绿色的书包,书包里装几件换洗的内衣,还有笔记本、钢笔、稿纸、信封,方便写文录事,也方便寄信回家。当时的人民币,还没有二十、五十和一百元面值的,都是一分、两分、五分、一角、两角、五角、一块、两块、五块和十块的。那时收入低,物价也便宜,农村小旅店三五块钱就能住一晚。不过,那时吃饭不但要钱,还要粮票。粮票有地方粮票,也有全国通用粮票,地方粮票只能在本省使用,出了省就要用当地粮票或全国通用粮票,才能买到吃的。媳妇怕我粗心大意把钱和粮票弄丢了,就拿来针线,把钱和粮票缝在裤头里,留个口,用别针别上,需要用的时候,临时从里面取出来,用多少取多少。

  走濉河的后半程天气转坏,先是下起了冻雨,接着下起了雨夹雪,再后来下起了大雪。清晨走到濉河南堤上,河堤上覆盖着厚厚的大雪,脚走上去,咯吱咯吱响。旷野里连个人影都没有,大雪纷飞,视线迷茫,有时候碰到岔河,不知该往哪儿走,哪条河才是濉河,就冒着大雪,拐到远处的村庄里去问路。村庄都关门闭户,难见人迹,好在看见一位大娘,出门到路对面的垛子旁抱玉米秸烧火做饭,我赶紧上前去问路,问过了,出了庄,继续赶路去。太阳出来,冷惨惨的,河堤上的雪表面有些消融,因此我脚上的黄球鞋和里面的袜子都是湿的,雪下面的黄泥掺着冰雪粘在鞋上,越粘越多,粘得比鞋大好几倍,弄得鞋里都是水和泥。腿脚拖着沉重的黄泥行走,越走越重,越重越走不动,只好不时挪到河堤的路边,往大树的树干上蹭,把黄泥蹭掉。我用十多天时间,走完了濉河中下游,一直走到江苏省泗洪县洪泽湖边的临淮镇。回到家时,走时穿的新棉袄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油腻乌黑,里面都是虱子和虮子。媳妇清洗棉袄,却发现已经洗不出来了,最后没办法,只好扔了。

  这种有形的走淮河令我着迷,而另一种无形的走淮河则更让我上瘾。随着年岁的增长和阅读的增加,我对淮河流域的历史和文化,逐渐有了一些了解。

  几十年来,不管是有形的走淮河,还是无形的走淮河,都会遇到挫折,碰到问题,但更多的则是汲取、启发、成长和充实,总能体验和收获满满的烟火气和人间味。有一年我专程到淮河源头的桐柏县去,第二天凌晨两点,我起床笔录行程、见闻和感悟,3点多从桐柏县出发,返回合肥。天放亮后,在河南信阳至光山之间的高速公路上,我突然被巨大的震动惊醒,猛地睁开眼,原来在我模糊睡着的瞬间,急速行驶的车轮已经冲上右侧路牙,那一刻车子即将要么向右翻出公路,要么撞上护栏,再向路左翻滚。我惊出一身冷汗,立刻调整方向,这才避免了冲撞或翻车,真是惊险,也是万幸!

  另有一年冬天,我到皖苏鲁交界的黄河故道去行走,为一本散文集搜集材料。那里古风浓厚,平原上的风又大又硬,那里的人大都身形壮实,面相也苍峻,说话的声音开阔而洪亮。早上我到街头早点铺吃早点,听到几个喝胡辣汤吃油酥饼的老头儿在高声大嗓地说话,一个老头儿大声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你还想咋样?”我听了很好奇,就跟人家叙话,问道:“为啥单说七十三,八十四,不说六十三,七十二?”那个老头儿仍然高声大嗓地说:“孔子活到七十三,孟子活到八十四,人家古代圣人才活到这个岁数,咱们现在能活到这个岁数,还不满足?够本了!”从此以后,我就知道民间流传“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的来历了。以前经常听人这样说,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说。虽然这种说法现在看起来有点迷信,但它却是一种极好的传统文化心理的民间标本。

  又有一年盛夏,一家文学杂志社在淮河岸边的安徽怀远县举办小说改稿班,二三十人住在县招待所里。傍晚我们外出时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淮河岸边。我喜欢去淮河边,是因为我喜欢下水游泳,盛夏酷暑,在清凌凌的淮河里游到对岸,再游回来,浮在中流的水面上仰面朝天,看看天上的云彩,十分舒坦。同来的人有些喜欢在近岸的浅水里打打扑通,也凉爽舒适,还有些则跟着在淮河边扔扔石片,散散步,享受享受傍晚旷野上的气息。我下水后会直接游往淮河对岸,游到对岸后,上岸稍稍蹦跳几下,表示已经游到对岸并上岸了,即再下水往回游。游到河中央时,看岸上的人,都小小的,只看见他们在动,却听不见任何人声,顿时感觉到一种大自然的神秘袭来。于是静下心来,在河中央仰面躺着,体会着缓缓的水流流过身体表面时酥酥的感觉,感受着平原大河的亘古永恒,心里有无数思绪涌上来,却无法理清,无以言表。

  有形的走淮河使我能够饱读山水,体验地理,品尝美食,享受方言,感受丰富多彩的地域文化,脚力因此得以强健,意志也因此得到磨炼。而无形的走淮河,则让我习得知识,明事知理,识得历史的烟火,悟得文化的传承,结缘先贤的智慧,感受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某种意义上说,我是淮河文化的痴迷者,是一名“淮河控”,是淮河烟火的传承者,为了弄清先秦时期淮河流域时令季节的一些情况,我花半年多时间把《尚书·禹贡》和《礼记·月令》全文译注出来。这样学习起来就更便利,体会也更细而深了。于我而言,对淮河有形的和无形的这两种体验,都那么令人着迷、上瘾,都溢满了浓浓的烟火香。

  《光明日报》(2024年10月08日 01版)

[ 责编:孙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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