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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文化周末:冬月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5-01-24 0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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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张金凤(中国作协会员)

  日历上跳出“冬月”二字,我心头一暖。这两个字传递给我的是岁月的馨香。“冬月”是连接农历十月和腊月的一座桥梁,因有“冬至”节气而得名。冬至的前头是小雪大雪,后头是小寒大寒,冬至像喊口令的班长,招呼着冬季的节气一起往前赶。

  初冬,有些顽强的叶子仍坚守枝头。太阳慷慨地照着,一丝风也没有。在墙根晒太阳的老人在下土棋,品尝岁月的滋味。一位老人倚靠着土墙打盹,麻雀的啁啾惊醒了他。老人擦了一把嘴角,说:“十月小阳春啊!”

  故乡把农历十一月叫作“冬至月”。我小时候却以为是“冬枝月”,理解成冬天的一段树枝或花枝。我想象那段花枝一定是老人们口中的“干枝梅”。“干枝梅”就是蜡梅。幼时,当母亲随口说出“冬枝月”的时候,我觉得那个月花枝招展。我看看院角高大的月季,枝丫上有微微的凸起,那是春天开花的地方。多年后,我在文章里写道:“每一个姹紫嫣红的春天,花朵都在冬天开始孕育。”

  北风里渐渐有了潮润的气息,小雪节气来了。小雪像自家的妹妹或是邻家的女娃。在乡村,叫雪的女孩子很多。傍晚,你站在十字街口喊一声:雪儿。不久,巷口就会伸出扎着各种发髻的脑袋。老奶奶在热炕头上望着窗棂说,雪儿出生的时候,天正下着小清雪呢。

  我不知道家乡人说的小清雪是哪个“清”,是清澈的“清”还是轻轻的“轻”,抑或是“青雪”吧。我感觉它们都很可爱。他们描述的是细小的雪粒子。初雪常常应和着小雪节气而来。雪就像在捉迷藏,只有轻微的脚步声从风的缝隙里传来,“沙沙、沙沙”。

  可雪是藏不住的,雪的脚印踩在哪里,哪里就变成淡淡的、雾气般的白。不久,汇聚雪粒子的地方成了一小块白帕子。孩子们跑回家,告诉奶奶下雪的消息。奶奶笑笑,指着雪白的窗户纸说:“它也告诉我了。”

  小雪节气的雪,就像羞涩的垂髫少年。那一点小雪花,很快被风吹到深沟里去了。风在继续横行,刮得树梢、电线呜呜作响,粗犷地弹奏着高处的琴弦。风像饿极了的野兽四处撕咬,把天空都吹浑浊了,把日头吹暗淡了。呼啸的大风,把人间吹得七零八落。谁家的茅屋顶被风扯开了口子,谁家的草垛被风吹歪了,谁在村外赶路被风吹到沟里去。沟里确实蹲过人,在滴水成冰的寒冬里,他在背风的沟底隐身,燃起一小堆篝火。

  小雪封地,大雪封河。进入冬月,寒潮一场紧跟着一场,土地硬邦邦的,连河上都结了厚厚的冰。大雪封门的日子,鸟雀们会进入村庄。冬天里,到处有农人为它们留的口粮。田野里是散落的粮食和各种喷香的草籽,柿子树上也有特意不摘的果实。长久不雪的冬日,鸟雀们不来吃柿子,这好像是它们的契约。有些柿子等不住,就“吧嗒”落下,落在那厚厚的蓬草上。刚落地的柿子,像摆在草地上的蜜罐,是我的一杯甜酒。有时候它们落在雪窝里,红的柿子与白的雪紧紧镶嵌在一起,看起来就让人垂涎欲滴。从雪地里抠出一枚冻柿子,寒凉似乎增加了它的甜度,家乡人称这样的柿子为“水晶蜜”。

  日子一天天冷下去,交九了,小孩子跟着大人唱数九歌:“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交九就是冬至节令,这样的月份才配叫冬至月。我的家乡至今将冬至叫“冬飨”。

  乡下人也编了自己的九九歌:“三九和四九,冻煞光溜头。”每当背诵到这样的九九歌时,小孩子会忍不住大笑,甚至把伙伴的帽子突然摘下来,指着他的头说“冻煞光溜头”。“光溜头”原本是被指剃得发丝不剩的光头。在冬天,不戴帽子也被称作“光溜头”。

  我母亲的九九歌里,却唱着“三九四九,冻死趴牛”。母亲说“趴牛”是指刚刚生下来的小牛犊。那样寒冷的天气,新生的动物如果趴在地上不起来走动,就会被冻死。所以若冬月里有牲畜产崽,都会挪到屋里去。在人住的屋子里过满月,是人对小牲畜的关爱。

  在交九这一天,母亲总会说起一个节俗:“冬飨日折桃枝用水浸着,每九天换一次水,到过年守岁的时候会开花。”我心中就浮现出这样的画面:在隆冬的窗台上,一段桃花的花枝,顶着含苞的花骨朵,窗外正飘着纷纷扬扬的雪。年关近,桃枝就要开花了。

  夜里,一场大雪悄无声息地落下。清晨,人们说,大雪封门了。大雪封门的日子,人们喜欢去地屋子里。地屋子很宽大,边角存放着白菜、萝卜、地瓜、土豆、芋头等,中间宽敞的地方,编席的人在忙活。编席的男人一人一铺席,他们在上面劳作,不断扩大自己的领地。地屋子的边角,那闯过关东的老人,在讲一些逸闻,使孩子们大开眼界。地屋子里很温暖,偶尔也生火盆。编筐的时候,会在火盆上烤一烤棉槐条、柳条,让它们更柔韧,编出的筐笼就更细密好看。

  大雪封门后,母亲除了在屋檐下挂高粱穗子款待麻雀,还会储备雪做药膏。她从风干的月季花里收集雪,将一只旧瓶子装满,刨开院子一角埋下去。夏天的时候,她取出瓶子,用融化的雪水调制一些药膏,再埋到地下。第二年冬天,谁的手脚被冻得生了冻疮,她就拿那些药膏给人治疗。抹过几次药膏之后,冻伤的手就不再疼痒。

  隆冬里,雪长久地环抱着村庄。中午时分,化雪的屋檐滴滴答答。一到下晌,檐下的水就结成冰,成了一根根尖溜溜的冰锥,小孩子不免要敲下几根,“咯嘣咯嘣”地吃着,好像很甜。

  冬至节令到来时,我家真迎来了花苞鼓胀的花枝。母亲采了一把桃树枝条,浸在一个陶罐里。她说交九(冬至)这天浸泡上桃树枝,每一九换水一次,除夕的晚上就会开花。于是,我的“冬枝月”就在梦里开着春天般的花。

  《光明日报》(2025年01月24日 14版)

[ 责编:孙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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