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笔自然】

守护这绵延于岁月长河的绿色瑰宝

讲述人：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秦岭研究院院长 赵忠

光明日报记者李洁、张哲浩采访整理

　　编者按

　　今年3月15日起，《古树名木保护条例》开始施行。这是我国首次以行政法规的形式明确古树名木保护管理工作所应遵守的行为规范，古树名木迎来了法治保护新的春天。

　　《古树名木保护条例》提出，国家鼓励、支持古树名木保护科学研究和先进技术推广应用，提高古树名木保护管理水平。查起源、测“胸围”、开“体检单”，建“健康档案”，科技之力如何守护这些绿色瑰宝？一起来听听——

　　我与古树的缘分，开始于“黄帝手植柏”的一项保护项目。2012年11月16日，我作为科技工作者代表，受邀参加了陕西省林业厅在黄帝陵举办的古树名木保护暨“黄帝手植柏”繁殖材料采集仪式。擎天而立、风雨不动，枝干虬曲、树皮皲裂，当我缓缓登上临时搭建的高台，慢慢靠近这株历经5000年沧桑古树的那一刹那，那种被华夏悠久历史、灿烂文明所激发出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我深刻感受到，保护古树不仅仅是一项科研工作，更是一种责任和使命。从那时开始，古树保护成为我教学、研究和社会服务的主要内容。

　　陕西是古树名木资源大省，全国有5株5000年树龄的古树，全部厚植于陕西黄土之中，分别是陕西省黄陵县的“黄帝手植柏”、保生柏、老君柏，白水县的“仓颉手植柏”和洛南县的洛南古柏。它们不仅见证时代变迁、传承生态文化、演绎生命传奇，还代表了中华民族世代相传、生生不息的民族精神和文化基因，具有极其重要的历史、文化、生态、景观、科研和经济价值。

　　2016年，原国家林业局在我们学校成立了“古树名木保护与繁育工程技术研究中心”，我作为第一任主任，带领团队常年深入古树保护第一线，直至去年6月卸任，始终用科技力量守护这些星散在锦绣大地、绵延于岁月长河的绿色瑰宝。

　　如何把一棵树所见证的山河巨变完整讲出来？研究古树起源始终是无法绕开的内容。例如，古树是人工栽植的还是自然孑遗的。如果是人工栽植，种苗又来自何处？这些问题的答案折射了人与自然的关系，也为我们追溯文化提供科学依据。

　　大多数情况下，人们说不清楚古树的起源，基本采用民间传说的形式，缺少文献和科学依据。我们利用现代分子标记等技术，耗时5年，对339株侧柏I级古树进行采样、鉴定分析，厘清了黄帝陵庙院19株3000年以上侧柏古树以及黄河流域千年以上侧柏古树的亲缘关系，证实了黄河中游地区大多数侧柏古树为人为栽植。“黄帝手植柏”与黄帝陵庙院17号古树、渭南仓颉庙院10号古树、天水伏羲庙院47号古树均与河北省兴隆县侧柏天然次生林个体遗传关系最近，说明它们均可能起源于此地。

　　穿越历史的风雨，古树是如何应对无数次极端天气的？弄清楚这一问题，可以为古树更好应对气候变化提供科学依据。我们在侧柏古树抗低温研究中发现，与成年侧柏相比较，低温会导致千年古树鳞叶中丙二醛（MDA）和脂类代谢水平明显升高，多数与光合作用相关的蛋白质代谢水平大幅度下降，低温会对千年古树造成更大的伤害。基于这些发现，我们提出了加强冬季重点古树保护、采取树体加固等措施预防极寒天气灾害的建议。2024年2月，黄陵地区遭遇了历史上罕见的冻雨天气，由于采用我们提出的防范建议，黄帝陵庙院19株千年以上古树得以“安然无恙”、平安越冬。

　　在自然界，衰老是一种再平常不过的自然现象。人们很好奇，为什么这些千年古树拥有长生不老的密码，不同树种树木或相同树种不同单株的寿命为何长短不一？事实上，这些都与树木的衰老机制有关。我们的研究发现，一些胁迫防御相关和光合保护及多胺代谢相关蛋白质，在千年以上侧柏古树中高丰度表达，这是古侧柏长寿的原因之一。我们还搞清楚了千年古槐通过保持氮吸收能力维持健康、延续生命的机制。基于古树衰老机制的相关研究，我们创建了古树健康诊断技术体系，解决了古树衰老诊断的难题。

　　为了更好守护这些绿色“活化石”，我们通过对黄河中游地区侧柏、国槐、银杏等古树生存状况调查，掌握了主要病虫害的种类；并以黄帝陵古柏林为研究对象，对其林地内昆虫多样性和主要病虫害进行了生物学特性、发生规律、防治技术和监测研究，建立了黄帝陵古柏林病虫害综合防控和监测体系。

　　让古树名木“老有所依”“老有所养”，离不开精准精细的管护。为此，我们构建起包括有害生物综合防治、健康监测、健康诊断、树体稳固性评价、生境评价、综合诊断等6项内容的古树健康管理模式，成功应用于5000年以上古树的日常养护。为了让这些技术为更多古树“撑腰”，我们在陕西省和甘肃省建立多处古树保护技术示范基地，推广科研成果，完成了黄河流域263株Ⅰ级古树的健康诊断，为我国5株5000年侧柏古树复壮保护方案制定和实施提供了科技保障。

　　2021年，我和我的博士研究生张胜副教授带领学生应邀赴甘肃崇信，对一株国槐进行体检。我们发现，由于游客的祈福挂牌，这株古槐的根部土壤被过分踩踏，树皮也有部分腐烂，对此，我们开出针对性诊治方案，指导古槐修复和复壮。

　　为了让更多青年加入我们的事业中来，我们通过开发“保护古树名木，赓续中华文脉”暑期夏令营活动，组织学生赴黄陵现场教学。中心成立以来，我们在古树保护方面共培养硕博士研究生近50人，吸收30余名本科生参与了古树保护科研活动。如今，他们大多成长为新一代古树守护人，接力守护着这些绿色记忆。

　　近年来，随着我国生态文明建设不断深入，人们的古树保护意识日益增强。然而，古树保护工作仍存在不少问题。特别是在气候变化加速、极端天气频发的背景下，古树保护遇到许多新的挑战。

　　让这些中华文明的绿色见证者不断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需要更多人加入古树保护的行列中来。无论是科学家、护林员，还是普通市民、青年学生，每个人都可以为保护古树贡献自己的力量。让我们携手合作，带动更多人了解身边的古树名木，争做古树名木保护的宣传者、守护者、传承者，让它们继续见证伟大祖国的美好未来！

　　《光明日报》（2025年03月22日 0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