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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日报记者 姚昆
远离电子产品一天,你能做到吗?
今年全国两会期间,全国人大代表姚明建议,在未成年人中开展“息屏24小时”行动,相关话题迅速登上社交平台热搜榜榜首。姚明表示,希望能发起一项倡议,家长和学校都要参与其中——在每个学期选定一天,24小时内所有人都不使用手机,“在这一天,让孩子们去体验真实世界”。
“息屏”为何引发关注?又该怎么实施?对此,记者进行了采访。
浙江台州,蓬街中学老师为学生讲解网络安全知识。新华社发
小小屏幕 牵动人心
得知姚明提出这项建议,南通家长刘妍眼前一亮:“简直说到了心坎里,举双手赞成。”
刘妍的女儿今年上小学二年级,自打去年暑期迷上了刷短视频。“我照顾不过来,觉得多少也能学些知识,就把孩子交给了平板电脑这个‘电子保姆’。可她渐渐成了习惯,几乎天天都要刷……”刘妍颇为无奈。
北京某中学教师周笛,也是该建议的支持者。“有家长向我反映,说孩子沉迷手机,在家管不住,又担心影响在校期间的学习。”周笛表示,一天的时间虽不长,但是个好的开始。
此前,针对未成年人使用电子产品及相关态度,北京姚基金公益基金会进行过一项问卷调查。结果显示,在超过1.6万份有效问卷中,83.7%的教师赞同学生减少带屏幕电子产品的使用,96.4%的家长担心孩子过度使用带屏幕电子产品。
小小屏幕,为何牵动人心?“屏幕背后是网络空间,这也折射出公众对未成年人过度用网的担忧。”中国传媒大学副教授郑石说。
江苏兴化市司法局法治宣讲员在给学生们讲解网络安全知识。新华社发
“要重视过度用网带来的不利影响。”郑石表示,除近视率上升、睡眠质量降低、注意力分散等显性影响外,过度使用网络进行信息搜索,还易使未成年人形成“低投入高回报”的错误认知,从而忽视自身思考和学习能力的培养。
北京师范大学新闻传播学院未成年人网络素养研究中心副主任祁雪晶认为,未成年人过度用网,还会对人际关系带来一定影响。一方面,可能造成亲子关系紧张,如果未成年人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在网络上,会忽略与家人的沟通,让家庭成员之间的感情变得淡薄;另一方面,过度依赖网络社交,进行网络印象管理,会使未成年人逐渐对传统的面对面交流感到陌生和不适应,这种转变不仅影响了人际交往能力,也可能使其产生社交焦虑甚至社交恐惧。
《第六次中国未成年人互联网使用情况调查报告》显示,截至2023年,我国未成年人网民规模已上升至1.96亿人,未成年人互联网普及率达97.3%。“在网络深度融入未成年人学习生活的背景下,‘息屏24小时’行动或许是一个契机,让孩子们明白,生活应该是立体的,成长方式应该是多元的。”郑石说。
山东青岛,小学生们在进行转风车游戏。新华社发
“息屏”缘何那么难
然而,也有网友持保留态度——“操作起来难度不小”“网络已经进入生活方方面面,离不开了”“父母刷手机却要孩子‘息屏’,公平吗”……
刘妍也曾试着减少孩子玩平板电脑的时间,甚至干脆把平板电脑藏起来,但孩子一次次的哭闹让她感到力不从心。“经过一段时间的‘拉锯战’,我选择了妥协,我做不到时刻盯着孩子。”
拿起离不开,放下会焦虑。“息屏”,真的很难吗?
“成年人都难以做到,更何况缺乏自制力的未成年人。”郑石认为,要实现“息屏”,首先需了解未成年人为何会被屏幕“锁住”。
《青少年蓝皮书:中国未成年人互联网运用报告(2024)》指出,家庭关系对未成年人上网行为有着显著影响。“很多家长因工作忙,无法给予孩子足够的陪伴,孩子便会转向网络寻求心理满足和情感慰藉。”郑石表示,部分家长自身也是手机的重度使用者,孩子在这样的环境中容易模仿家长的行为,养成过度用网的习惯。
四川达州市龙会乡中心学校的学生在郊外放风筝。新华社发
“不要忽略当代社会全面数字化转型的现实。”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视听传播系主任晏青表示,如今,社交互动、娱乐消费、知识学习和生活服务几乎都已迁移到线上。“数字身份越发成为未成年人自我表达、社交互动和获得认可的重要方式,他们逐渐形成一种‘线上存在即社会存在’的认知,从而加深了对网络的依赖程度。”晏青说。
技术的“引力”,也不容小觑。“例如,算法推荐会根据未成年人的兴趣,有针对性地推送更多吸引他们的内容。”郑石表示,这进一步加重了他们的过度用网行为,也限制了他们接触信息内容的多样性与主动性。
有评论指出,不是孩子不愿意放下手机,而是现实世界给他们的选择太少。“替代活动的可及性与吸引力不足的确是一个问题。”祁雪晶认为,在现代城市生活中,适合未成年人进行户外活动的空间和设施相对匮乏,无法满足他们多样化的活动需求。
当前,在教育数字化的趋势下,电子产品成为未成年人必不可少的媒介。学生需要依赖电脑完成作业、在线查询资料、参与远程学习,而家长和老师也通过社交媒体和即时通信软件保持联系。“在这种情况下,‘息屏’可能会带来现实生活的不便,甚至可能影响到正常的学习和工作进度。”祁雪晶说。
触摸更美好的现实世界
那么,如何才能把“屏”顺利“息下去”?
北京家长张涵的回答是“做榜样、多陪伴”。起初,张涵并不反对孩子接触电子产品,但发现5岁的孩子有沉迷倾向时,她决定去改变——下班回家,放下手机,陪孩子读喜欢的童书;到了周末,带孩子去公园,去科技馆、天文馆。
多位受访者将目光投向了家庭。晏青的建议是:进行家庭干预,创造“低诱惑”的环境,在家庭内部创建专门的无科技产品时间和区域,减少持续接触屏幕的机会,并加强线下互动;家长以身作则,陪伴孩子进行线下有意义的活动,也要陪伴他们科学用手机、理智上网,以建立一个良好的手机使用习惯;让家庭生活变得有趣(提供快乐)、有意义(提供认同、成就感、价值感),把孩子从手机里“拉”回来。
“这是一场呵护成长的共同行动,家庭、学校、政府、社会等要形成合力。”郑石表示,学校应避免学生过度依赖电子产品学习,营造富有吸引力的教育环境;社会要积极为青少年创建更多样的线下场景,营造健康成长的环境;政府要通过加强对网络平台的监管和引导,营造一个健康向上的网络空间。
利用技术治理技术也是一个思路。晏青认为,要积极利用数字技术,打造未成年人友好型网络空间——网络服务提供者应切实履行社会责任,通过技术手段引导未成年人科学、合理使用电子产品,加强对未成年人模式的管理,加强内容审核,减少不良信息对青少年的侵蚀。
“息屏”后,如何让未成年人有处可去、有趣可寻?
“‘息屏’是人们回望线下生活的一种隐喻,要提高现实世界的吸引力,通过体育、社交、艺术等活动填补未成年人的注意力空白。”晏青说。
祁雪晶认为,设计和提供既有趣味性又有教育价值的替代活动,是必须考虑的问题。她建议,完善相关公共设施建设,提供多样化的替代性活动,如户外运动、文艺活动、志愿服务以及家庭互动等,通过“体育+美育+劳育”的线下育人模式,满足未成年人的多元需求。
助力未成年人用好互联网
实际上,是拥抱还是远离、是保护还是约束,讨论一直在进行。
“不是否认电子化、电子屏存在的价值,真实世界和电子世界各有各的优势。”姚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提到,要积极探索实现数字平衡的路径。
“‘息屏24小时’,更多是象征意义,解决不了过度用网问题。”晏青表示,“但其深层价值在于引发对‘网络原住民’成长范式的思考和讨论——未成年人该如何面对网络世界,实现健康成长。”
针对未成年人受不良网络信息影响、沉迷网络游戏等问题,近期,也有不少呼吁:禁止手机进校园、禁止未成年人拥有游戏账号;借鉴一些发达国家的做法,出台禁止16岁以下未成年人使用社交媒体的规定;立法严禁家长给15岁以下孩子购买和使用智能手机……
“这值得推敲,因为目前没有办法完全验证网络会给未成年人带来什么。”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研究员田丰认为,如果完全将网络因素排除在未成年人成长环境之外,恐怕会面临另一种风险——未成年人成年之后,会不会与数字社会脱节。他建议,“要更多地站在未成年人保护的立场,去引导他们合理地使用网络和数字技术。”
晏青也赞同加强对未成年人用网的引导,“未成年人心智尚未成熟,自制力较低,在网络诱惑面前,期待他们自己建立足够的自制力是不现实的,需要必要的引导,让他们建立更好的习惯与自制力。”
“未成年人要学会做网络信息的主人。”祁雪晶更重视网络素养的培育。《未成年人网络保护条例》提出,促进未成年人网络素养,明确将网络素养教育纳入学校素质教育内容。祁雪晶建议,通过建立网络素养教育体系、完善网络课程设置、加强教师网络素养培训、引入第三方力量等方式,对青少年网络素养的提升提供支持。
“重点不该是‘用不用’,而应是‘好不好’。”郑石认为,要构建全方位的引导与支持体系,助力未成年人用好互联网,拥抱数字生活,“在日新月异的数字社会中更加游刃有余”。
《光明日报》(2025年03月25日 07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