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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锺书与夏志清旧藏二种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5-06-12 0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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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书记】

  作者:刘铮(作家,爱好藏书,著有《始有集》《既有集》《西书东藏》等)

  拙作《西书东藏:中国文化名家的外文藏书》(下简称《西书东藏》)于去年夏天出版,书中记述了梁漱溟、吴宓、徐志摩、钱锺书、夏志清等三十余位学者收藏、阅读西文书的故事。该书出版时用了一些旧稿,而我的收藏犹在增加,晚近得来的书没来得及一一补述进书里。现想略作介绍,以为《西书东藏》之续。

钱锺书与夏志清旧藏二种

钱锺书在《笑谑谭》书前空白页上题写的“借痴斋藏”

钱锺书与夏志清旧藏二种

夏志清在《世界最佳诗选》书前空白页上的涂鸦

  2023年10月,我购得一本“借痴斋藏书”。所谓“借痴斋藏书”,是钱锺书居住在上海时的藏书。20世纪40年代,钱锺书在上海任教之余,收了一个弟子叫周节之。周节之知道老师爱读书,便“不断请老师代为买书,自己并不读,专供老师借阅”,钱锺书以这种方式购读好书,还“高兴地在买来的书上一一写上‘借痴斋藏书’,盖上‘借痴斋’印章”(《听杨绛谈往事》)。

  新得的这本,与我之前所得的三本相似,在书前空白页有钱锺书用蓝色钢笔书写的“借痴斋藏”字样,同一页右上角写的是Ex Libris: C.H.E.W(周氏藏书),所钤朱文印“借书一瓻”亦同。不同的是,多了一方白文印“知足常乐”,印文稚拙,不知道是不是周节之自己刻的。这本书是美国文人马克斯·伊斯特曼所著的《笑谑谭》,由纽约翡翠鸟出版社于1939年5月出版。伊斯特曼是钱锺书很爱读的一位作者,钱锺书1946年发表的《小说识小》第三节曾引伊斯特曼的《幽默论》,《容安馆札记》则引了伊斯特曼3种著作,《钱锺书手稿集·外文笔记》中读伊斯特曼各类著作的记录更是多达7种。

  或许由于书名义上还是属于周节之的,钱锺书在书中未留批语。不过,他用铅笔在书侧画的竖线、对号、叉号甚多。书侧空白处画竖线,是西方的一种批注方式,线起止范围内的段落或句子即批注者认为值得留意的地方。《笑谑谭》特别之处在于,《钱锺书手稿集·外文笔记》第5册中有对此书的摘抄,摘抄内容写满了近3页笔记本。我把钱锺书所摘与原书比对,发现摘抄部分均出自其于书中画竖线处。当然,线实在太多,不可能都抄进笔记。

  钱锺书摘抄《笑谑谭》时所用的是上海雷士德工学院印制的一种笔记本,我在《遗产与记忆:雷士德、雷士德工学院和她的学生们》一书里找到一张雷士德校友所藏笔记本的照片,样式与钱锺书所用者完全相同。由此可知,钱锺书在读完这本“借痴斋藏书”后不久就把自己感兴趣的内容录入笔记了,时间约在20世纪40年代后期。

  值得庆幸的是,钱锺书虽未在《笑谑谭》上留下批语,在笔记里却写了一句英文的评语,翻译过来的大意是:“尽管反复否认,可写此书时作者其实还是留意着好莱坞的喜剧演员。他的最高权威就是美国那些职业的笑话写手们,他怀着一种宗教式的严肃态度看待他们。”看来,他对这部号称要对笑话的运作机制加以分析阐述的书不怎么满意。因此,钱锺书对此书的摘抄,大部分仍是各类笑话,雅俗兼备。比如:“你相信一见钟情吗?”“不相信。你呢?”“我也不相信。所以我才想再一次见你。”笔记中抄录的隽语,有一句是美国女作家多萝西·帕克写的:“玛戈·阿斯奎斯和玛戈·阿斯奎斯之间的恋情,将作为文学史上最美好的爱情故事之一流传后世。”事实上,玛戈·阿斯奎斯是曾任英国首相的赫伯特·亨利·阿斯奎思的第二任妻子,多萝西·帕克笑她自恋,自己爱上了自己。

  剧作家柯灵曾以他一贯略带夸饰的笔调在《钱锺书的风格与魅力》一文中写道,钱锺书的“散文也罢,小说也罢,共同的特点是玉想琼思,宏观博识,妙喻珠联,警句泉涌,谐谑天生,涉笔成趣”。我想,谐谑恐怕未必完全出于天生,后天的爱好乃至搜集也会对笑料的累积发生作用。《笑谑谭》的读与抄,应该是钱锺书爱好笑话的明证。

  得到《笑谑谭》两天后,我就买到了文学评论家夏志清的旧藏《世界最佳诗选》。这是美国文人马克·范多伦与人合编的一部大型诗选,选了中国、日本、印度、波斯、埃及、希腊等国的诗歌。书由纽约阿尔伯特与查尔斯·伯尼出版社出版,是蛮常见的一部书,夏志清读的是1932年5月第二次印刷本。在购得这本书之前,我曾收藏了夏志清四本外文藏书。《世界最佳诗选》书前空白页有英文签名,并钤“夏志清”朱文篆印,签名、印章与我的旧藏无异。

  《世界最佳诗选》的特别之处在于,夏志清居然在书前空白页上用黑色钢笔画了满满一页涂鸦。涂鸦像是要为书重新设计封面,不但写上了编者、书名,还把书中选入作品的诗人萨福、忒奥克里托斯、维吉尔、卢克莱修、但丁、歌德、但恩、阿里奥斯托、莎士比亚、弥尔顿、海涅、维庸、瓦雷里、济慈——统共14位的名字用大写字母写在纸上,其间点缀着些小星星。纸面右侧三分之一,画着均匀的斜线,围绕着“夏志清”篆印的是阳光式的放射状线条。红色印文配上黑色字迹,醒目又美观。

  我在之前发表的文章里写过,夏志清旧藏《鲁拜集及其他》上就有不少涂鸦:“从写着书名、作者名的涂鸦在书页间分布之频密看,22岁的夏志清似乎童心未泯,喜欢乱写乱画。”当时,夏志清已从沪江大学毕业,赋闲在家,又没交女朋友,大概除了读书无事可做,在自己买来的书上涂抹,可能是一种消遣方式。夏志清在大学期间担任过学生英文刊物的编辑,想来对排版并不陌生,他为《世界最佳诗选》重新设计封面,或许是一时技痒。

  夏志清曾写道:“年轻时我爱读英诗,后来改行治小说。”(《书房天地》)。一些只读过他的《中国现代小说史》《中国古典小说》的读者也许不知道,夏志清是研究英国诗歌出身的,本科论文写的是英国知名诗人阿尔弗雷德·丁尼生,在耶鲁的博士论文写的则是英国不太有名的诗人乔治·克拉伯。因此,他1943年时会读这本《世界最佳诗选》,是自然不过的事。

  书中并无批注,只在两个地方划了线:一是书中节录约翰·阿丁顿·西蒙斯对《古希腊诗选》的评语,夏志清在旁边画了竖线,二是在英国诗人安德鲁·马维尔的名诗《致他的娇羞的女友》上画了三处,分别是“我们如有足够的天地和时间”“但是在我背后我总听到/时间的战车插翅飞奔,逼近了”“因此啊,趁那青春的光彩还留驻/在你的玉肤,像那清晨的露珠”(胡家峦译文)三句。关于马维尔,夏志清在《耶鲁谈往》一文中有记述:他读博士期间,学者、英国诗歌研究专家克林斯·布鲁克斯(夏称“勃罗克斯”)曾问夏志清“有无兴趣跟他写篇马维尔的论文”。夏志清写道:“虽不能算是一代诗宗,马维尔是十七世纪中期才情、成就仅次于弥尔顿的重要诗人,艾略特一九二一年刊出一篇马维尔新论后,响应他的英美评家如燕卜荪、李维斯,以及勃师自己都已经把马维尔的名诗一一评析,后来者要超越他们的成就,非得研讨其全部作品——诗歌、文章、书信——不可……”所以夏志清“只好对勃师直说,我的学问不够,写马维尔这个题目,可能吃力而不讨好”。其实,我一直觉得,夏志清“如有足够的天地和时间”,把对英国诗歌的研究坚持下去,也会有不小的成就。

  图片均由本文作者提供

  《光明日报》(2025年06月12日 11版)

[ 责编:张悦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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