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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源林
春雨浸润窗台时,我正帮父亲整理他书桌旁的报刊。一份份、一本本,像被海风卷上岸的贝壳,每个褶皱里都封存着故事。父亲总说这些是“种在办公室的庄稼”,他得定期收割那些铅字结成的麦穗。
“这天气,像是催人动笔。”父亲看向电脑,右手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他当了20多年警察,在派出所、刑警队待过,年前又转岗到特警队,始终坚持“墨色与警徽共生”,积累了不少文字。
“从事警察职业,见过太多黑暗,是不是更想歌颂光明?”我接过他的话题。父亲用镇纸压平一本卷边的杂志,说:“记得你填报临床医学专业的那天吗?我说,当警察和做医生都是修修补补的工作,警察缝合人心,医生缝合血肉,都是让破碎处重新长出春天。”
玉兰花在窗外开得汹涌,花瓣被风雨打落,刮进书房,落在摊开的杂志上。父亲拈起一片夹进笔记本。这让我想起他当社区民警时,总把玉兰花瓣夹在工作记录本里当书签。父亲曾有一本走访记录本:张奶奶的精神类处方药该续了,外来务工的老李的孩子要入学了,修车铺小夫妻租赁的门面房马上到期了……我突然想起什么,忙问他:“那年暴雨冲垮老巷,您出任务时泡烂的走访记录本,没留住吧?”他笑着指向书架第三格,玻璃罐里沉着泛黄的纸,洇染的墨痕在斜阳下恍如新蕊绽放。
这些年,父亲记录工作,我跟着读警营故事:禁毒大队缴获的冰毒在阳光下融成水珠,刑警蹲守时在车窗的霜花上画出燕子,特警训练时扬起柳絮般的尘土……
打印机嗡嗡响,吐出的新稿还带着温度。父亲突然问我:“你们上课用的人体经络穴位图谱,和警务巡逻路线图是不是很像?”我怔住,想起他用钢笔画的城中村地图呈叶脉状,警情高发点标得像一个个穴位。书架上,他的《接处警业务手册》与我的《局部解剖学》并排而立,封面都被磨得褪了色。
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20多年里,父亲整理的不仅是警营故事,也是一部用墨色编织的社会解剖图谱。当我在实验室用显微镜观察细胞切片时,父亲正用笔尖解析着更复杂的人性肌理。“其实执法和手术都需要无菌操作。”父亲打断了我的思绪,看向我,“清除社会病灶时,稍有不慎就会伤及健康组织,所以我们一直抓执法规范化建设。”调解卷里证人陈述的排版,就像病历书写模板一样严谨。这一刻,我们各自领域的专业术语,在春雨敲窗声中悄然互译。
暮色渐浓,雨后泥土的芬芳涌进窗户。父亲泡的茶叶在杯中舒展,茶叶起落间,我想到派出所调解室的茶杯里蒸腾的儿女情长。这些画面最终都沉淀成油墨,化作护城河里映照的万家灯火。我何其有幸,跟随着父亲漫步在警营墨香中,真切地感受着自己和这个岁月静好的时代同频共振,和这片安宁的土地水乳交融。与父亲一样,未来,我也要和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相互信任、知根知底。我也会像父亲那样,在不同人的命运褶皱里,种下一个个充满希望的春天。
打印机吐出最后一页纸,父亲提笔在页脚画了朵玉兰。油墨味混着窗外的花香弥散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久久不散的,还有这场春天里的对话。
《光明日报》(2025年06月20日 1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