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郑培钦（浙江音乐学院声乐歌剧系教授、歌剧教研室主任）

　　近日，民族歌剧《李清照》亮相“2025国家大剧院歌剧节”。该剧以宋代词人李清照一生的词作创作为主线，以她生命中几个重要时间节点为剧情发展线索，通过《却把青梅嗅》《自是花中第一流》《不肯过江东》《江山留与后人愁》四幕，不仅描摹出李清照的个人情感世界，也展现出她广阔的胸襟和崇高的家国情怀。整部作品将宋词与民族歌剧融合，在音乐创作、舞台设计、表演形式等方面都进行了大胆创新，彰显出民族歌剧在当代艺术丛林中独具东方韵味的美学特质。

　　舞台上，清雅的古琴独奏率先响起，几声弦音宛如从遥远宋代飘来的轻吟，瞬间将人们带入那个充满诗意与才情的时代。民族歌剧《李清照》中，这种跨越时空的艺术对话并非简单的古今拼贴，而是深入挖掘李清照词作中的文化内涵，将其转化为舞台上的艺术呈现，是对古人智慧与情感的深度挖掘。如李清照词作中“绿肥红瘦”的视觉意象，被巧妙地转化为舞台上的光影流转。灯光明暗变化，色彩搭配细腻，观众仿佛看到雨后海棠的娇美与生机，感受到词人细腻的情感。“梧桐更兼细雨”的听觉记忆，则巧妙通过古琴与交响乐的对话表现出来。古琴的清幽与交响乐的宏大相互交织，营造出一种时而孤寂、哀愁，时而清冷、深沉的氛围，将观众置于那个细雨纷飞的夜晚，与李清照一同感受着她的忧愁。

　　剧中，一个巨大流转的环形舞台、七道雨帘和一汪水池以及具有宋代美学意蕴的亭台楼阁的设计，巧妙地将科技元素与戏剧情感融为一体。在第二幕“自是花中第一流”场景中，舞台设计师用三维投影技术将光影重组，形成流动的历史长河。不仅勾勒出宋代的文化风貌，更恰如其分地表现了李清照夫妇“超越世俗欢乐”的文化坚守。在赵明诚去世一幕中，七道雨帘骤然倾泻而下，舞台中央的水池瞬间被雨水淹没，李清照在大雨中的哭泣虽无声，但每一滴雨都是她内心悲痛与不舍之情的强烈表达。数字艺术与传统戏剧虚拟写意手法的融合，达到了恰到好处的效果。

　　音乐是歌剧的灵魂，民族歌剧《李清照》大胆突破西方歌剧的程式化结构，将宋词吟诵的“起承转合、刚柔断连”转化为音乐动机的发展逻辑，对民族歌剧的音乐语言做出了有益探索。全剧大量采用民族五声或七声调式，以商羽调式突出小调的调性色彩，柔和、含蓄、内敛。在表现冲突、矛盾的戏剧性方面，采用现代技法让弦乐、打击乐等织体的功能性与色彩性、律动感与张力感，交相呼应、相得益彰。听觉上并不恣意夸张，绝大部分编配颇有讲究，做到了情理合度，分寸适宜。在李清照《声声慢》唱段中有九组叠字，通过复调手法在不同声部间流转呼应。这种创作方式既保持了汉语声韵的独特美感，又构建起具有严密逻辑的音乐戏剧结构。第四幕核心咏叹“终生憾”唱段的呈现，借鉴了昆曲的演唱韵味，“憾”字的去声调值与旋律走向完美契合。伴奏部分则化用民族器乐“吟猱”技法，用弦乐群的微分音波动营造出秋窗风雨的意境。这种音乐和声腔艺术的传统基因重组，构建起真正具有中国声韵特质的歌剧语汇，让观众在欣赏歌剧的过程中，感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独特魅力。

　　正是在这样的艺术化表达中，该剧呈现出的李清照不仅是婉约词人，更是具有家国情怀的文化守护者。李清照在与赵明诚共同校勘《金石录》时，夫妇二人严谨的态度和对知识的热爱，让观众看到了他们对传统文化的珍视。而在流离南渡后，李清照虽然经历了无数的苦难，但她依然用诗词表达着自己的情感和对国家命运的关注。这种历史人物当代价值的深度开掘，不仅是对“易安居士”的文化人格进行的一次成功的现代诠释，还使歌剧具有了超越时空的文化重量。

　　民族歌剧要想取得长远的发展，就必须扎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土壤，从悠久的历史和丰富的文化遗产中汲取营养。民族歌剧《李清照》不仅让观众领略到宋词的独特魅力和传统文化的博大精深，更让我们看到了民族歌剧在当代转型中的无限可能。相信在未来，会有更多优秀的民族歌剧作品出现，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和发展做出更大的贡献。

　　《光明日报》（2025年06月25日 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