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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吕振(青年作家)
一想起娘已长眠于故乡的大地,我心里头就疼得不行。
两年前,娘查出癌症时已是晚期。我和爹达成一致,无论花多少钱,都要尽力救治。于是,娘在济南、北京一共做了四次开腹手术,接受了五次化疗。娘受了很大的罪,然而她从来没有说苦。两年里,爹陪着她家和医院两头跑,最终,她还是没有逃过疾病的魔爪,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娘走的时候,我不在身边。接到爹的电话,我立即从北京往山东老家赶。车快到殡仪馆的时候,我特别想快一点见到娘,又特别怕见到娘,因为我知道这是最后一面了。娘看起来非常安详,也未见消瘦。我按照老家的风俗,给她净面,不禁泪如雨下。
儿时的记忆中,娘特别疼我,即使农活再忙,她也不放心让婶子大娘看护我,就怕我跌着摔着。凡是我喜欢吃的东西,她一口也不舍得吃,都留给我。夏天为了让我睡好,她坐在床上用蒲扇能给我扇半宿。她没有上过学,所以觉得读书特别重要,供我上大学、读研究生。直到我找到了合适的工作,她才把心放下。后来,她又来北京帮我看孩子,看了九年。好不容易把孙女带大,她却没有享一点儿清福。劳累了一生的娘,就这样舍我而去了。
娘走了以后,我梦见她两回。一回是出殡那天。事情处理完,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和爹一起草草地吃了一口饭就睡下了。我梦见娘在我的床沿边来回走了三趟,笑着问我吃饱饭了没有,累不累。第二回是“烧五七”的前一天晚上。那天,我特意留下了娘冬天常戴的一顶帽子,它毛茸茸的,放在手上很温暖,看见它,我就会想起娘。晚上我又梦到了娘,她换上了一身红衣裳,打开门,说:“我走了。”这回,娘真的要走了,我多么希望她经常出现在我的梦里。
娘走了以后,我的心里特别空,好像心被切掉了一大块。我特别想找娘说说话。过去,有了开心事,娘陪我高兴,有了愁肠事,娘帮我分忧。而今,我就像一个人立在冬日的荒原上,狂风冰冷刺骨,周围出奇地寂静。
在老家给爹做饭,我不知道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在哪里。晚上睡觉,不知道床单被褥在哪里。以前我回家,娘总会做一大桌子可口的饭菜,铺好温暖的被褥,让我踏踏实实地休息。娘默默地为家人做着种种家务事,我和爹意识不到。娘这一走,我和爹都无所适从。没了娘,就没有了家的温暖。
娘在弥留之际嘱咐我和爹不要过度伤心,说自己这两年把爹拖累得够呛,希望爹养好身体,帮我把孩子再带大一些,而后就回老家去。娘这一辈子,从来都是先想着我和爹,唯独没有考虑过她自己。
回北京之前,我到娘的坟前,说我就要回去了,有空再回来看娘。说话时,我把额头紧紧地贴在坟前的土地上,觉得这样娘就会听到。我痛恨这土地,它无情地把娘给吞噬了。我又感谢这土地,只有故乡的大地,才能安放娘的灵魂。她的根在这里。
娘在地下,她想我的时候,坟头就会长出青草。娘在天上,她想我的时候,天上的那颗星,就会向我眨眨眼,天上的那朵云,就会为我遮阳。娘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她会不时地看我一眼,默默地护佑着我。娘就在我身上,我的身体里流淌着她的血,娘就是我,我就是娘。
《光明日报》(2025年09月26日 1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