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连线】

　　光明日报记者 杨艺明

　　10月6日，波兰华沙地区法院裁定，将涉嫌参与“北溪”管道爆炸案的乌克兰籍嫌疑人沃洛迪米尔的拘留期限延长40天。波兰总理图斯克7日表态称，起诉或引渡这名嫌疑人“不符合波兰国家利益”。

　　波兰拖延或拒绝引渡，自然使得德国难以破案。问题是，图斯克还在社交媒体上直言：“‘北溪-2’的问题不在于它被炸毁，而在于它被建造。”针对此番言论，匈牙利外长西雅尔多在社交媒体上发文，指责图斯克“为恐怖分子辩护”，“将爆炸行为正当化”。这一外交交锋，揭开了俄乌冲突背景下欧洲阵营对立的深层矛盾，迅速引发广泛关注。

　　疑案与分歧

　　“北溪”管道建设的初衷，是希望绕过乌克兰、波兰等陆路中转国，直接从俄罗斯向欧洲特别是德国输送天然气，以降低过境政治风险与成本，确保供应稳定性。对德国而言，廉价的俄气是维持其工业竞争力的重要支柱。因而，面对美国、波兰等国的反对，德国一直坚称这是商业项目。俄乌冲突爆发后，德国不得不暂停“北溪-2”项目。2022年9月，“北溪-1”与“北溪-2”天然气管道在波罗的海海底发生多起爆炸，终结了这一欧俄能源动脉，也彻底改变了欧洲能源格局。爆炸案发生后，丹麦、瑞典和德国分别启动调查，但进展缓慢。

　　近期，警方执法行动频密。2025年8月，德国警方确认了所有涉嫌参与破坏“北溪”管道人员的身份，向6名乌克兰籍嫌疑人发出逮捕令，并在意大利逮捕了一名嫌疑人，据信为案件主要协调人。9月底，波兰警方根据德国签发的欧洲逮捕令，再逮捕一名涉嫌参与破坏的乌克兰潜水教练。据了解，他当时从罗斯托克乘坐游艇前往波罗的海，然后潜入水下，在管道上放置了炸药。华沙地区法院将审理并裁定是否将该男子引渡至德国。

　　“北溪”爆炸案高度敏感，涉及俄罗斯、德国、乌克兰等多方利益。在俄乌冲突延宕背景下，作为一起复杂的国际刑事案件，其背后深藏多少地缘政治考量和策划实施细节，尚不明晰。但是，围绕爆炸案引发的外交风波却是显而易见的，折射出中东欧国家在能源安全、地缘利益与欧洲一体化问题上的分歧与裂痕，让地区安全形势和利益纠葛变得更为错综复杂。

　　10月7日，图斯克就此事接连发表意见。他指出“唯一应感到羞耻并保持沉默的，是决定建设‘北溪-2’的人”，并称这项投资“违背了整个欧洲最核心的利益”。图斯克试图将争议的焦点从“爆炸行为”转向“管道本身的合理性”，认为“管道一开始就不该建”。他多次强调：“波兰以及波罗的海国家曾强烈反对‘北溪-2’项目。”

　　西雅尔多则针锋相对地质问道：“图斯克认为炸毁天然气管道是正常的。这种言论令人震惊，让人不禁思考——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被炸毁并被原谅，甚至得到称赞？”匈牙利政府长期呼吁理性处理对俄关系，确保能源基础设施安全。不久前，匈牙利总理欧尔班表示，欧洲当前面临的最大威胁是“经济停滞和竞争力下降”，而不是俄罗斯。无论是从人口还是经济、军费开支上来说，“欧盟都比俄罗斯更强大，问题在于欧盟是否有领导力团结起来捍卫共同利益”。

　　困境与前路

　　近日，德国前总理默克尔在接受匈牙利媒体采访时透露，其2021年提议的欧俄对话机制，因波兰与波罗的海国家“担心欧盟无法制定共同对俄政策”而夭折，她称这“间接导致了俄乌冲突的爆发”。

　　一石激起千层浪。图斯克在参加欧洲政治共同体领导人会议时说：“战争就是非黑即白的，必须在双方之间作出选择。”欧尔班则回应称：“你的问题是，谁将赢得战争；而我的问题是，如何结束战争，拯救成千上万的生命，并为匈牙利人提供安全保障。我坚定站在匈牙利一边。”

　　如果默克尔所述属实，图斯克“选边站队”的逻辑，究竟是战争的结果还是起因？在欧洲，这是一个不乏思考却摆不上桌面的问题。中东欧国家历史上长期处于大国博弈的前沿，在能源、主权、安全议题上受制于人，甚至多次沦为“火药桶”和战争前线，陷入发展与安全困境。正因如此，中东欧国家对剧烈的外部形势变化尤为敏感，在关键时刻的抉择更是间不容发。

　　从20世纪60年代修建的“友谊”输油管道，到90年代的“亚马尔-欧洲”天然气管道，再到“北溪”，欧俄之间能源动脉的规划、建设与运营，始终伴随着来自外部的反对与阻挠，牵动着欧洲地缘政治的敏感神经。而今，“北溪”管道虽已失效，但类似的基础设施仍然是中东欧地缘博弈的焦点。去年底今年初，斯洛伐克总理菲佐针对乌克兰中断俄气过境展开了多场交涉，但收效甚微。今年8月底，乌克兰无人机对“友谊”输油管道发起多次攻击，匈牙利、斯洛伐克表示强烈抗议并向欧盟求助。对此，欧盟委员会一直保持沉默。

　　无独有偶，波兰也正面临“无人机的烦恼”。近期，俄罗斯无人机出现在波兰、罗马尼亚和爱沙尼亚等国领空，引发北约强烈反应。欧委会主席冯德莱恩积极回应波罗的海国家的提议，宣布推进“无人机墙”建设，旨在快速发现、跟踪和拦截可疑无人机。然而，“无人机墙”计划如何实施，却引发了激烈争论。德国总理默茨在法国和意大利的支持下，强调应由成员国而非欧盟来掌控这些大型防务项目。此外，根据目前的设想，该项目三分之二的资金被要求拨给东欧国家，这引发德国、法国、意大利等西欧、南欧国家的不满。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亚所副所长陈宇认为，近期发生的无人机事件以及由此引发的俄欧外交博弈，反映出在俄乌冲突长期化、俄罗斯与北约对抗长期化的背景下，欧洲安全形势正陷入危险的螺旋式下降：俄欧之间缺乏缓冲地带，双方都在地缘分裂线两侧加强部署，开展演习或其他军事行动，这抬升了突发事件发生的概率。而突发事件的发生又进一步增加了安全焦虑，促使双方不断强化军力部署，擦枪走火的风险也由此不断攀升。

　　当前，欧盟正处在一个多重危机叠加的艰难时期。经济复苏乏力、政治向心力减弱、安全依赖外部、军费开支压力大、社会分歧难弥，欧洲面临的这些挑战相互关联，形成了复杂的困境旋涡。在这样的背景下，欧洲内部的战略分歧恐将被进一步放大。

　　《光明日报》（2025年10月14日 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