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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孟梅(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副教授)
近年来,“曲艺剧”逐渐进入大众视野,作品数量和曲种含纳都呈现增长趋势。尤其是今年6月以来,北京曲艺家协会和北京老舍文学院联袂打造的“曲艺舞台剧”《小羊圈胡同》、中国曲协和四川省文联主办的大型“曲艺音诗画”《伊莎白》、中央戏剧学院创演的曲艺剧《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等作品相继推出,曲艺剧引起更多的关注和更深入的探讨。
虽然曲艺剧尚无明确的定义和创作规则,但是有一点可以确认:不同于已经为大众所熟知的相声剧、评弹剧等单一曲种的“戏剧演出形式”,以“曲艺”冠名的舞台剧汇集多个曲种。如《小羊圈胡同》《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以及北京曲艺团的“沉浸式曲艺剧”《南城记忆——“老门神”》分别含纳相声、京韵大鼓、梅花大鼓、北京琴书、单弦、山东快书、京东大鼓等十余个北方曲艺种类;盐城曲艺剧《盐阜往事》采用盐阜说唱、江淮琴书、三人花鼓、双簧以及多种民间小调;《望红台》《万里归来仍少年》《成都家书》《笑娃娃的抗战》等“四川曲艺剧”则运用了四川清音、四川竹琴、四川金钱板、四川盘子、谐剧等流布巴蜀大地的诸多曲种。
曲艺因为体量轻便形式灵活,在演出时长和演出场所方面适应性强,素有“文艺轻骑兵”称号。曲艺剧在媒介技术飞速发展、各种艺术形式“跨界融合”的大环境下应运而生,相当于把众多“轻骑兵”集结成为“骑兵连”,虽然形成了规模,扩大了影响,但也面临一系列的协调调度和统筹整合问题。

《万里归来仍少年》剧照
曲艺与戏曲的根脉渊源,为“曲艺剧”创作积累下丰厚的经验和灵感
传统曲艺与戏曲同根同源,文化内涵和美学旨趣有诸多共通之处,在具体的演出和发展过程中也相互滋养,甚至不分彼此。现存最早的南戏《张协状元》剧本中,戏曲从艺人说唱的“叙述体”演变为演员搬演的“代言体”的过程和痕迹清晰可见。戏曲中脍炙人口的唱段可以当作“名曲”来演出流传,同样,曲艺也会在合适的契机采用扮演的方式招徕观众。我国有很多地方剧种直接从“围坐清唱”“落地唱书”的说唱艺术脱胎而来,如20世纪初形成的评剧、越剧和芗剧(歌仔戏),20世纪50年代定型的北京曲剧、贵州黔剧、满族新城戏等。有趣的是,在单弦牌子曲基础上发展成型的北京曲剧最初就叫做“曲艺剧”,后由老舍先生提议,定名为“曲剧”。
曲艺和戏曲的根脉渊源,为“曲艺剧”创作积累下丰厚的经验和灵感。一个曲种需要具有一定的演员规模,有成熟完整且故事性强的曲本,才能生发出演员粉墨登场“以歌舞演故事”的戏曲形式。同样的,曲艺剧要把“散装”的曲种融聚为一体,而不是“化装曲艺拼盘”,更加需要运用戏剧的情节黏度和剧场逻辑。
《小羊圈胡同》《笑娃娃的抗战》和武汉曲艺团的《三教街四十一号》皆是从题材选择上着手规划,把戏剧主人公设置为特定情境中的曲艺艺人,如《小羊圈胡同》中在北京天桥谋生的鼓书艺人方宝庆,《笑娃娃的抗战》中在成都街头打金钱板的笑娃娃和唱清音的小月仙,《三教街四十一号》中出身曲艺世家的楚十五、楚月,以他们的生活际遇为线索,相对自然地把曲艺元素融入戏剧情节中。《盐阜往事》《三教街四十一号》还利用曲艺和戏曲共通的“虚拟性”特征,设置了说书人或扬琴艺人等讲述者角色,用曲艺“跳进跳出”的表演技法为观众“报幕”,勾连起跨度较大的戏剧时空,建构舞台上下的审美默契。这些以剧情引领曲艺、以曲艺彰显剧情的创新尝试得到了受众的普遍认可。

《小羊圈胡同》剧照
创新和挑战在于曲艺与戏剧的深度融合,更体现在不同曲种间的合作与交融
曲艺表演主要依靠演员个体的行业技艺。演员处于舞台的核心区域,以第三人称全知者的身份在多角色多情境间切换,通过“说、唱、演”来叙事抒情。戏剧则不仅仅需要演员“现身说法”的表演技艺,还需要各角色之间默契配合的团队精神,以及编创人员对舞台语汇的把握和驾驭能力。因而,即使单一曲种转化为戏剧演出,也需要进行长时间的摸索尝试,包括曲本向剧本的改编、演员表演习惯和心态的调整等。
曲艺门类众多,曲种丰富,每个曲种都经过时间的洗淘和沉淀,形成相对稳定的风格基调。曲艺剧的独特魅力在于曲种的选取安插与剧情氛围相得益彰。《望红台》用悠扬细腻的四川扬琴和四川清音来传递“盼红军”的深情,用曲调活泼的四川车灯演唱“迎红军”的喜悦,以谐剧技法虚拟出恶霸贪官对穷苦人的凌辱和欺压……各曲种衔接自然,与剧情的节奏情感浑然一体,焕发出动人心魄的精神气韵和艺术魅力。天津曲艺团的《情殇乌龙院》让宋江打着快板出场,全场爆发出会心的笑声,大家熟知的“山东及时雨”宋江用“山东快书”交流,形成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喜剧效果。
相反,在某部革命题材的曲艺剧作中,革命者在刑场上用金钱板数唱的方式发表演说,虽然演员的功底深厚,表演也声情并茂,剧场反响却不尽如人意。原因无他,在没有必要的铺垫过渡情况下,金钱板节奏明快的风格基调消减了革命者英勇就义的悲壮氛围,让观众产生“出戏”的割裂感。

《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剧照
现代科技延展了曲艺剧的叙事能力,黏合了曲艺与戏剧的表达缝隙
《伊莎白》用影像纪录片宏观地展现国际主义战士伊莎白·柯鲁克在中国走过的百岁生命历程,舞台上则以多种具有浓郁地域文化风情的曲艺串联起伊莎白的重要人生节点和生活细节。历史影像和舞台场景叠化呼应,引发观众对历史的追忆,从而对剧中人物产生强烈的情感共鸣。《望红台》巨幅屏幕中天空的风起云涌烘托时代的波澜壮阔,笼盖舞台的蓝色调光喻示着乡亲们生活的凄惨、送别红军的忧伤,大片挥洒的红色光束照亮漫山的映山红,也象征了军民同心对胜利的盼望。《万里归来仍少年》采用平面旋转舞台设计,让不同年龄段的苏轼能够相互“看到”并进行对话……此外,《望红台》《盐阜往事》《情殇乌龙院》等曲艺剧充分运用字幕屏的做法也值得借鉴:电子屏上不仅显示台词曲词,还标注场上人物说唱的曲种,在消除因为方言或声腔音韵造成的语言壁垒的同时,普及推广了曲艺知识,提升了观众对曲种的认知度和体验感。
当然,也要正视目前时有发生的舞台技术运用分寸失衡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光怪陆离的LED屏幕分散了观众的注意力,不合时宜的现代交响乐淹没了传统器乐甚至演员的声音,过分写实的舞台布景使人物的说唱表演显得突兀生硬等。
综合看来,曲艺剧为曲艺在当代文艺生态下的传播开拓了一条新的路径。曲艺剧的出现和发展既拓展了曲艺的表达空间,也丰富了戏剧的种类样态,更有利于年轻观众的培养。当然,如果用“一种新兴舞台样式”的美学标准来考量,曲艺剧在独立的艺术品格、成熟的剧本创作以及专业的团队建设等方面还存在很大的提升空间,整体成果也稍嫌稚嫩。但是有曲艺与戏曲深度融合的经验,有更多为传承优秀民族艺术探索努力的编创人员加入,有当代舞台科技和剧场理念的赋能,曲艺剧蓬勃发展、枝繁叶茂的前景是可以想见的。
《光明日报》(2025年11月05日 16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