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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曲绝活儿:一招一式皆惊艳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5-12-10 03: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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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赵建新(中国戏曲学院教授、《戏曲艺术》编审)

  在近期举办的第14届中国艺术节上,婺剧《三打白骨精》两场演出四千余张门票一售而空,这是该剧继第19届中国戏剧节之后再次掀起观演热潮。在戏曲界热议其成功之道时,剧中精彩武戏和惊艳的变脸变装等绝活儿火爆网络、圈粉无数。戏曲绝活儿不仅是拓展戏曲传播的法宝之一,更饱含戏曲演员精益求精的艺术追求,体现着中华传统文化中“中正平和”的审美追求,是中国戏曲的瑰宝。

  “硬功夫”让观众在一次次惊叹中完成审美之旅

戏曲绝活儿:一招一式皆惊艳

  踩跷椅子功 资料图片

  戏曲舞台上的绝活儿按照表演方式大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融合了杂技、魔术的表演特技绝活,如吞火吐火、耍牙变脸等。这类特技绝活一般都和特定角色结合在一起,多表现神仙鬼怪等超自然的奇异能力以达到渲染舞台气氛的效果。如很多地方戏中的金钱豹和杨七郎常以耍牙形象示人,将四颗、八颗甚至十颗野猪獠牙含在口中,以舌为动力,以齿、唇、气辅之,通过一绕、二舔、三吞、四吐进行表演,凸显角色张狂暴烈的性情。这一绝活儿在上党梆子《赵公明坐洞》中展现得淋漓尽致。戏中,饰演赵公明的著名净行演员张书堂口含二十四厘米野猪牙,时而弹吐进出,时而上下翻转,悲伤时向下翻转牙打节拍,愤怒时牙向上翻转颤动,而且始终不误唱、念、做、打,堪称耍牙绝技之巅峰。

  还有一类绝活儿是艺人们根据戏曲表演的形式规范和技术规律创造出的极具夸饰色彩的特殊舞台语汇。这些特殊舞台语汇虽然也是戏曲程式,但因为它们比一般的程式更凝练、更夸张、更具造型感,所以它们是技术中的技术,程式中的程式。我们可姑且称之为程式绝活,在戏曲的唱念做打“四功”中皆有体现。清末民初戏曲音乐家曹心泉在《近百年来昆曲之消长》中曾提及,乾隆年间昆曲大净徐屏山在苏州城马道由东而上,由西而下,绕城唱《刀会》之“大江东”三字,可以一口气直贯下来,这是唱功中的绝活儿。京剧大师萧长华在《法门寺》中演“贾桂念状”这场戏,299个字的状子一气儿念下来,字儿、事儿、气儿、劲儿和味儿兼具——字儿要无误,事儿要明白,气儿要得当,劲儿有尺寸,味儿要别致,铺平垫稳,一泻无余,这是念功中的绝活儿。

  做功中的绝活儿根据表演载体可分为道具砌末类、服饰装扮类、身体技艺类。借助道具砌末的有椅子功、扇子功、手帕功、带子功、旗功、笏功、耍佛珠、盘技、灯技、桌技等。如川剧绝活中的滚灯就是利用油灯这一道具,表演者将其点燃后置于头顶,完成翻跟斗、钻板凳等高难度动作。京剧《麻姑上寿》中的“单腕转盘翻身”“托盘平转卧鱼”“背弓花转盘”等则以动作连贯的“盘技”为表演核心,展现人物的身段柔软和表情娇媚,极富情趣。服饰装扮类有翎子功、髯口功、帽翅功、甩发功、水袖功、跷功等。在帽翅功中,摇单帽翅常用于表现人物内心的喜悦或凝神沉思,摇双帽翅则常表现人物的春风得意、悠然自得,如《徐策跑城》中的徐策兴高采烈上朝奏本时就用此动作,另外也可表现人物内心矛盾、思绪万千的状态。做功中身体技艺类绝活儿则单凭演员夸张变形的肢体动作来展现特定情境中人物的情态,如舞台上常见的“吊毛”“僵尸”“抢背”“鬼步”“纸片人”“铁门槛”等。还有的做功绝活儿并不单纯凭借某一载体,而是融合多种进行表演。例如,20世纪30年代蒲剧表演艺术家王存才在演出《挂画》这出戏时,就是把分属道具类和服饰类的“椅子功”和“跷功”两种绝活儿结合起来,踩跷飞身上椅,在狭窄的圈椅把手上时而“单腿跳椅”“交叉跳椅”,时而“跪腿扫椅”“金鸡独立”,时而“椅上探海”“窜桌坐椅”,动作惊险程度堪比杂技,把喜不自禁、等待出阁的少女耶律含嫣的形象用绝活儿展现殆尽。

  戏曲中的打功可分为毯子功和把子功,多数来源于传统武术的招式。打功中的绝活儿则是对常规毯子功和把子功予以高度舞蹈化和格律化之后的程式再提炼。这次浙江婺剧团邀请翁国生执导《三打白骨精》,目的就是结合其武生表演艺术家的功底,充分发挥剧团以武戏见长的传统,让优秀青年武戏演员身上的戏曲武功绝招在这部戏中都能尽情发挥出来。可以说,彰显打功中的绝技、绝招,并在此基础上融合时尚舞美,是这出戏的基本立意。剧中白骨精三次变化为村姑、老妪、老汉,导演把戏曲中诸多的摔跌技艺巧妙融合,与剧中人物此时此景的规定境遇相统一。例如,村姑被孙悟空三棒打死的技巧,运用“旋子转体360度劈叉”接起身“云里加官”;老婆婆被打死的技巧是“急速跪蹉”接“连续乌龙绞柱”,再接摔“硬僵尸”;老丈被打死的技巧是“空中过人高穿毛”急速逃避孙悟空,紧接“跺子强背过人摔屁股坐”,再逃上高平台被孙悟空一棒“750度旋飞硬棒子”打死。这些打功中的绝活儿成为戏中接连不断的炸点和爆点,让观众在一次次惊叹中完成审美之旅。

  不止于炫技,始终以塑造人物和服务剧情为目的

  无论是魔术杂技类的特技绝活儿,还是唱念做打的程式绝活儿,都体现出这样一些基本特点:难度大、准度高、技艺巧、造型奇,总体上又虚实相宜。

  戏曲绝活儿基本来自现实生活,多是对自然形态动作的模拟化、舞蹈化和造型的极致化。比如“吊毛”,一般人走路摔倒时少有这样栽跟头的,但当它被艺人们改造成格律严谨、节奏鲜明的技术性极强的程式动作——踏三步后腾空跳起向前吊翻一圈,然后脊背着地,观众顿觉活灵活现。这些绝技除了难度大、技艺巧和造型奇,还要求动作虽然变形但不能扭曲走样,要准度高,正所谓进一分死,远一分无。有时候甚至还要求演员有“化丑为美”的功夫。京剧《打瓜园》中的陶洪,本是个腿瘸背驼的残疾造型,可演员却能用独特的步伐和体态展现其凌厉武技,这种强烈的审美反差最终形成了“形残神悍”的独特表演风格。

  同一绝活儿的表演形态置于不同舞台情境时,可以给人带来不同的情感体验和审美感受。例如“铁门槛”这一绝活儿,作为一种特殊的跳转表演程式,因动作形态如同跳过既高又难的铁门槛儿而得名,当它用到《三岔口》时,表现的是刘利华被桌子砸脚后疼痛难忍时的狼狈滑稽;当用在《金钱豹》时,主人公站在三张桌子上跳铁门槛儿腾空而下,表现的则是金钱豹潇洒飘逸的超绝武功。正如明代戏曲理论家王骥德所言:剧戏之道,出之贵实,而用之贵虚。绝活儿来自现实生活,但又是现实生活的高度夸张和变形,假戏真做、虚实相宜是其基本特征。

  戏曲绝活儿五花八门,无论哪一种都须是技艺结合,技术为人物和剧情服务,而非单纯炫技和杂耍。如前文谈到的蒲剧艺人王存才,他在《挂画》中的种种表演,般般绝技,都是在表现挂画时少女的喜悦心情,丝毫不让人感觉到是技术的堆砌,所以当时观众才给他编了“误了秋收大夏,不误存才挂画”的顺口溜,以此表达对他的喜爱。魔术杂技类的特技绝活儿如“变脸”这类绝技,最容易沦为杂耍类表演,尤须注意不能脱离具体的舞台情境。在婺剧《火烧子都》中,公孙子都杀害颍考叔后班师回朝,在庆功宴上疑神疑鬼,心神不安,演员先后通过抹脸、吹脸等变脸技巧,脸色先后变为白、红、黑、黄四种颜色,从而展现人物心神不安的惶恐状态,将人物的精神面貌和情感演变推进得丝丝入扣,细致入微地开掘了人物的深层心理意识。此时“变脸”的展示,就是通过绝活儿让外部技巧服务于人物内心节奏,其表演的丰富性、细腻性和深刻性,如同莎士比亚经典悲剧《麦克白》中人物通过内心独白表达幻视幻听,最终导致精神崩溃的过程。

  总之,戏曲绝活儿绝对不止于炫技,而是始终以塑造人物和服务剧情为目的,以绝为贵,以奇为美,努力抵达技艺融合的境界,最终实现以情动人。

  传统戏曲舞台上值得珍视和理应竭力传承创新的瑰宝

戏曲绝活儿:一招一式皆惊艳

  婺剧《三打白骨精》剧照 资料图片

  绝活儿是传统戏曲舞台上值得珍视和理应竭力传承创新的瑰宝,但对于戏曲艺术整体的发展来说,很多绝活儿在当下舞台上渐趋失传。很多剧种中的绝活儿即便经常演出,也多是在当地旅游景区以片段化形式呈现,艺术完整性有所削弱是不争的事实。

  戏曲绝活儿的失传大体有两种情况,有的绝活儿是某个艺人天赋异禀之独创,随着他本人的离世,他身上的绝活儿也随之消失。如戏曲史有载的清末名丑杨鸣玉饰演《双铃记》中的甘子迁,能使脸瞬间变红或变白,酒后摘下帽子,脑袋上还能冒出热气。诸如此类,都是艺人们的“独门秘籍”,早已不见于舞台。还有一些绝活儿因为难度极大,濒临难以传承的窘境,如京剧《锔大缸》中旦行绝活“跷功刀下场”。这一表演将武旦的刚劲与旦行的柔美完美结合。被誉为“东方芭蕾”的跷功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可惜当下能将其完美再现于舞台的旦角演员已经不多。还有很多绝活儿虽然常见于舞台,却随时代发展逐步简化。尤其是随着现代科技的进步,舞美技术日新月异,很多特殊的舞台效果用声光电就可实现,而不再借助演员的身体,这也间接导致演员舞台绝活儿的式微。

  戏曲艺术是中华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中正平和”是其总体的美学原则。面对戏曲绝活儿的传承现状,应有所为有所不为:对于那些美视美听、具有丰富情感表达的绝活儿,当然要努力传承,但对于那些既对演员身体有所损害又单纯追求感官刺激的猎奇类绝活,即便失传也不必过于惋惜和遗憾。更为重要的是,应坚定“行活儿练到化境就是绝活儿”的创新精神和实践信念。什么是行活?就是规规矩矩,套路满满,演程式不演人物,走流程不走心,演员在台上表演就像工业生产线上批量下来的产品,挑不出毛病,但也称不上艺术。戏曲演员把唱念做打各种演技都练会了,也只是行活儿;会了还得通,才算好玩意儿;通了还得求精,精益求精方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慢慢臻入化境。行活儿练会了、练精了、练通了,练到了“化境”,就练“绝”了。

  在这方面,婺剧《三打白骨精》不失为戏曲界的一个典范。这出戏除了借鉴利用“变脸变装”等杂技类特技外,更多的是重新组合、叠加、创新了各种武戏程式,让传统的武打技巧难度更大、准度更高、造型更美。这种聚合着武术、杂技、舞蹈和魔术的融合编创,将多种艺术范畴的一些新招、新点子巧妙地融合嫁接,让此剧的武打设计出新、出奇。例如为了让文弱的唐僧也展现出功夫,编导在剧中增设了一场“白骨精追捕唐僧”的戏——唐僧仓皇奔逃,跌扑滚爬,白骨精和四大妖怪紧紧追来,连吐妖气,吓得唐僧翻腾跳跃,尽显其能。他滚翻跌摔,壳子吊毛,360度旋转卧鱼,飞身过人穿趴虎,这些高难度摔跌技巧展现出唐僧失去孙悟空保护后的狼狈逃避和躲闪白骨精追杀的紧张情景。有心人如果细细拆分这些让人耳目一新的绝活儿,就会发现它们毕竟还是对常规武戏行活儿的凝练、扩充、丰富和提升。

  对于视艺术为生命的艺人而言,会了、精了、通了、化了,即便是零碎儿也能演出精气神,演成绝活儿。行活儿练至化境,不想叫绝都难。

  《光明日报》(2025年12月10日 16版)

[ 责编:姜姝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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