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连线】

　　光明日报驻柏林记者 焦授松

　　近日，德国联邦议会在经过长时间辩论后通过了政府的养老金改革方案，持续多日的养老金争议暂时画上了休止符。

　　对于这一改革方案，官方公布的投票结果显示，318名议员赞成，224名议员反对，53名议员弃权。根据相关规定，任何提交议会表决的事项只有获得630张选票中的316张才能通过，也就是说，这一饱受争议的养老金改革方案仅以2票优势涉险过关。

　　根据德国政府此次提出的养老金改革方案，目前有效的48%的法定养老金替代率（即退休后养老金与退休前收入比率）将继续延长至2031年。此前，该方案曾引发联盟党议会党团青年小组的反对。他们发表声明称该方案“不可接受”，理由是它会给年青一代带来数十亿欧元的额外负担。从最终的投票结果看，208名联盟党议员中有7人投票反对，其中包括此前带头反对的联盟党议会党团青年小组主席约翰内斯·温克尔。

　　新的养老金改革框架大致可以分成三部分：养老金替代率、代际资本和“主动养老金”。按照现行法律，德国法定养老金的替代率约为48%，新方案的目标是将这一养老金替代率至少延长到2031年，同时建立所谓的“代际资本”，即通过联邦借款，每年向一个国家养老资本池注入资金并投资于资本市场，所产生的长期收益将被用于减轻缴费人的负担。在“主动养老金”方面，该方案规定，已达到法定退休年龄、具有领取养老金资格的人，如果自愿继续工作，每月可以最多有2000欧元的税前收入免税，预计每年将为继续工作的老年人带来总额最高约8.9亿欧元的税收减免。政府希望通过“主动养老金”来缓解劳动力短缺状况，尤其是在护理、手工业等领域，同时提高个人工作积极性，增加老年人收入，减轻养老财政压力。

　　围绕这套改革方案，德国政界有诸多不同观点。当前德国政府由联盟党和社民党联合执政。政府称，该方案可以保障可靠性和公平性。社民党强调，对多数德国人而言，法定养老金是其退休后最重要甚至唯一的收入来源，稳定的养老金不是“国家的施舍”，而是劳动一生应得的权利。社民党明确反对再度提高法定退休年龄，称目前法律规定的67岁退休年龄是“红线”。来自社民党的德国劳工部长巴贝尔·巴斯认为，这一养老金改革方案的通过将使执政联盟更加稳固。

　　联盟党青年议员与部分企业界人士则担心年轻人为养老金买单。联盟党青年议员尤其反对法案中关于将48%的替代率延长至2031年的规定。青年议员们指出，如果按照新法推进，到2040年前后，额外成本可能累计达到数千亿欧元。而根据部分媒体和经济学家的估算，相关改革在2040年前可能增加约5000亿欧元的养老支出，加大对公共财政的压力。因此，他们主张至少在2031年后应允许养老金水平随人口结构变化而轻微下降，或者通过进一步延长工作年限、加大私人和企业年金比重来分担压力。

　　左翼党派和相关组织则从相反方向批评该方案，认为改革力度“远远不够”。以德国工会联合会、德国社会协会为代表的组织指出，即便48%的水平长期不变，仍不足以确保大量低收入群体免于老年贫困。左翼党派代表提出，应恢复过去约53%的养老金替代率，并把公务员、议员等更多群体纳入统一的法定养老保险体系。对于“主动养老金”，左翼人士认为，这等于把继续工作当作弥补养老金缺口的默认选项，而不是从根本上提高养老金待遇。左翼党议会党团最终对备受争议的养老金方案投下弃权票。

　　德国专家分析认为，目前的养老金改革方案充其量只是个过渡性法案，即只对2026—2031年的养老金水平作较短期的保障，执政联盟最早将于明年提出一项全面的养老金改革方案。德国总理默茨表示，这并非养老金政策改革的终结，而仅仅是开始。德国副总理兼财政部长克林拜尔认为，这一结果是德国养老金制度稳定的一个清晰而重要的信号。

　　为什么德国的养老金改革“非改不可”？要理解这场激烈博弈背后的深层原因，需要考虑两个关键因素。

　　一是人口老龄化程度。德国联邦统计局的相关预测显示，到本世纪30年代中期，德国67岁以上人口将比2020年多400万左右，达到至少2000万；同时，工作年龄人口（20~66岁）占比将持续下降。这意味着越来越少的缴费者要供养越来越多、寿命越来越长的退休人群。

　　二是现行养老金制度的压力。德国的法定养老保险基本采用现收现付制，即在职者与雇主共同缴纳养老金，以当前的缴费来支付当前退休者的养老金。根据德国养老保险机构的统计，2025年的法定养老保险缴费率为18.6%，由雇员与雇主各承担9.3%。如果在不改变制度结构的前提下继续保持48%的养老金替代率，工作年龄人口的社会保险缴费率在未来十多年内势必进一步上升，同时可能还需要更多的联邦预算补贴来缓解养老金压力。这也正是青年议员和部分经济学家担心的地方。

　　简而言之，德国养老金制度当前面临的是“双重困境”：站在公共财政和缴费者的角度来看，48%的养老金替代率水平太高；站在普通劳动者和低收入者的角度来看，48%的养老金替代率水平又太低。从本质上而言，德国养老金改革成了一场关于“谁多付、谁少拿、谁来承担不确定性”的社会分配博弈。

　　（光明日报柏林12月12日电）

　　《光明日报》（2025年12月13日 0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