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者：倪圣达 国家电投集团上海电力外高桥电厂

　　大家好！我是来自国家电投上海电力的一名普通员工。前些天，我们中学同学聚会。大家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聚在一起了，彼此聊了很多。聊着聊着，有同学问我，“圣达，听说你去过伊拉克了？”“是啊，两年前我去那里工作，”我说，“我们单位承接了伊拉克华事德电厂的运行维护工作，这也是我们上海电力第一个海外项目”。“伊拉克？！那可是战乱国家，很恐怖的！”他们都很好奇，急切地让我讲讲那段经历。于是，我就给他们讲了一盏神灯的故事。

　　那是两年前的夏天，我们从浦东机场出发，在连续飞行了十多个小时后，到达了巴格达国际机场。尽管我们都很疲惫，但很兴奋，因为总算到了。可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们一行十三人没有获准入境，都被安保人员带到了一个小小的房间里。我们被告知，不能随意走出房间，上厕所要轮流着去。安保人员就守在门外，我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领队急切地拨打着电话，与国内联系。我是随队翻译，大家都紧张地向我打听：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了解情况的工作人员，他告诉我：你们的入境文件不符合要求，如果不能补齐相关手续，明天就得回国。

　　回国！我们前一天刚刚在浦东机场含泪告别亲人，抱着满腔热情赶赴异国他乡工作，第二天却被告知要回去。大家都忐忑不安，变得十分焦躁。

　　晚上6点左右，在安保人员的监护下，我去给大家买吃的。巴格达机场只有一家食品商店，又小又破。你很难相信它是一个国家首都机场的食品店。货架上只有矿泉水和一些糕饼，连方便面都没有，我不得不买了一些。商店里计价没有计算器，穿着阿拉伯长袍的老板不停地用手碰着额头，口中念念有词，累计算账。最后他给了我一张手写的付款清单：155美元？！黑店！真是黑店！

　　我提着食物回到那个房间。大家埋头吃了起来，没有人说话。这样的气氛让人浑身不自在，我便倚着房门，探出头试着与门口的那名年轻安保交谈。他留着中东式的小胡子，一身白色制服，脚上穿着一双破旧的足球鞋。我知道伊拉克喜欢足球的人很多，于是就和他从足球开始聊起。果然，他的话匣子打开了。他告诉我他叫穆罕默德，今年25岁，来这里工作已经好多年了，一天要工作12个小时，月收入却只有不到300美元。他买不起房，结不起婚，就住在机场附近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当时伊拉克战争结束已经十多年了。我问他：“战争开始时你才十几岁啊？”他点点头，浅棕色的眼眸里泪花在闪动，“父亲就死于那次战争。他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啊，他走后，我与母亲感觉天都塌了。”他告诉我，战争结束后，恐怖袭击在伊拉克一直发生，特别是IS组织的肆虐，让他们时刻都生活在恐惧里，日子过得越来越艰难……我说，我们是来帮助你们运行电厂的中国人。“真的吗？”他十分兴奋，双手合十，喃喃地说：“真是感谢真主安拉！感谢你们中国人！”我又告诉他：“你们国家十分缺少电厂工人，如果有机会，你可以试试去电厂找找工作，待遇可能比你现在要好。”他微微地点了点头，忧郁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仿佛心里一盏灯被点亮了。

　　他很想知道我的家乡是怎么样的，我翻出手机里上海的照片，他惊叫起来：“你家乡真美啊！”“如果你有机会来上海旅游，我一定带你四处转转。”我说。“那不可能。”他连连摆手，一脸苦笑：“我买不起机票，现在我们伊拉克人也许根本办不出旅游签证。”我给他看了食品店的收据，他沉默很久……。

　　穆罕默德记住了我的名字，下班时微笑着招呼我：“倪，再见！”

　　那天晚上，我们只能在房间里的椅子上过夜，椅子很少，就互相挤一挤，双脚搁在行李箱上。我想着入境的事情，迷迷糊糊地合着眼，怎么也睡不着……有人在轻轻地拍我的肩膀。我睁眼一看，是一个瘦黑的阿拉伯小伙子，他提着两个大大的塑料袋，说这是他朋友穆罕默德给我们送的吃的。我打开一看，里面有可乐、芬达，还有著名的阿拉伯卷饼。我数了数，十三个人的份量。我不知道他花了多少钱，在哪里买的这些。天亮后我们接到通知，将立即转机到约旦处理签证问题，都来不及当面和穆罕默德说声谢谢，就匆匆踏上了前往约旦的飞机。

　　两天后，我们在约旦补齐了手续，获准从伊拉克巴格达入境了。在前后配置机枪的装甲车队的护送下，我们终于登上了前往华事德电厂的大巴。沿途从车窗望出去，到处是残垣断壁，根本没有完整的建筑。大堆的垃圾就直接在街上焚烧，冒起青灰色的烟。路边的几个行人向我们挥手致意，友善的笑容中微微带着惊讶。

　　因为战争和恐袭，华事德电厂的安保措施非常严格，里外被三层围墙包围，每道围墙都有荷枪实弹的警卫把守，你一旦进入电厂，就不可能独自出来。伊拉克的夏天，气温可达五十几度，在室外根本出不了汗，因为汗都蒸发了。蔬菜供应极度匮乏，通讯非常不便，网络速度极慢。由于连年的战乱，你在伊拉克遇到一个扛枪的人容易，找到一个懂电厂运行的人基本没可能。为了完成中伊技术交接，华事德电厂招聘了很多当地的员工，他们没有任何的操作技能，厂方委托我们负责给他们作现场培训。一天，我在厂房里看到一个小伙子，他凑在设备铭牌前，抄写着什么。我走近一看，竟然是穆罕默德。他也一眼认出了我。我们真是又惊又喜。“倪，你在这个电厂啊！”不等我回答，他又拉着我的手兴奋地说：“因为是你，我一直在留意电厂信息，前些时候华事德电厂招聘运行人员，我应聘被录用了！”

　　他告诉我，电厂的设备很多，系统很复杂，操作技能要求很高，真的很难学啊！我安慰他，不用急的，慢慢来，只要肯下工夫学，一定能学会的。我特别关照他的带教师傅徐峰，多给他一点帮助。

　　我在华事德电厂整整工作了一年。回国的那个早晨，徐峰前来送我。他说：“穆罕默德得知你要回国，本来也要来送你。但今天机组启动，现场操作需要他，来不了了。他怕你回国后再也见不上面了，给你带了个小礼物，让我转交给你，留个纪念。”我一看，是一个工艺品：一盏小小的阿拉伯神灯。

　　回国以后，我会时不时地想起在伊拉克发生的一切，想起穆罕默德。说来也巧，今年元旦刚过，我接到公司通知，华事德电厂伊拉克员工将来上海电力参加培训，让我担任他们的翻译。在培训名册中我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穆罕默德。会是他吗？会是我认识的那个穆罕默德吗？

　　那天早晨，我站在公司技能培训中心的门口，等待他们的到来。车来了。他们一个接一个走了下来。不是他，也不是他……是他！真的是那个穆罕默德！我走上前去和他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他们在上海培训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凡有空余时间，我总会陪着穆罕默德游览上海，去了城隍庙、南京路、人民广场。一天晚上，我们又去了浦东。在陆家嘴滨江大道上，望着浦江两岸璀璨的夜景，穆罕默德惊叹不已，兴奋得像个孩子。突然，他叫了起来：“倪，SPIC！我们的SPIC！”“对。那就是我们上海电力的总部大楼。上面是国家电投的LOGO。”望着那个流光溢彩的LOGO，他动情地说：“国家电投真好！你们真幸福！希望有一天我们也能像你们一样。”

　　……

　　培训结束那天，我到浦东机场为他们送行。我与穆罕默德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没有多说什么。回家的路上，我想了很多：想到我们上海电力伊拉克团队在当地经历的种种困难，付出的汗水和辛苦；想到这个团队即使在IS组织最猖獗的时候，没有一个人退缩，默默在伊拉克坚守6年。回到家，看到书桌上那盏穆罕默德送给我的小小神灯，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天在巴格达机场他眼中闪烁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