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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故事】
作者:李佩红(新疆巴州作协主席)
想到孙子跑进家门看到花毡的可爱神情,想到孙子搂着他的脖子甜甜地喊一声“爷爷”,想到儿女全部围坐在花毡上,吃着美食、聊着家常。“幸福生活大概就是这个模样吧”,麦提肉孜·麦麦提嘴角上扬,开心地笑了。
插图:郭红松
一
一个月后,就是外孙子的5岁生日。71岁的老汉麦提肉孜·麦麦提,自从决定给小孙子送一件亲手擀的小花毡,就犹如100只活蹦乱跳的兔子揣在心里,夜夜搅和得他睡不安稳。
生日蛋糕由女儿买,滋水枪孩子舅舅答应送他,老伴早早允诺给孙子买新衣服,只有老汉麦提肉孜·麦麦提没有礼物可送,他唯一能送的礼物只有花毡。
麦提肉孜·麦麦提老汉记得,他小时候得到的最隆重的礼物就是爷爷吐尔逊·木沙送他的花毡。那年,他刚到入学年龄,看到小伙伴背着书包上学,他也吵着要去学校。可是家里没钱,买盐巴的钱都没有,吃的盐都是从胡杨树上挖下来的碱疙瘩。夜里,爷爷把他搂在怀里对他讲,他爷爷的爷爷还没出生之前,我们这儿就有花毡了。家居铺炕、铺地、壁挂都少不了花毡。
花毡是个神奇的东西,它是鸟的翅膀,夜深人静,月亮挂上胡杨树,身下的花毡会驮着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开满鲜花的草原、沙子聚会的沙漠、住着天神的昆仑山和天山……睡在花毡上,病这个魔鬼不会轻易发现你,你会健健康康地长成英俊帅气的小伙子。然后呢,坐在花毡上给你喜欢的姑娘弹琴、唱歌。花毡会把你的心送过去,你的歌声只有她能听懂。姑娘会爱上你比星星还亮的眼睛,爱上你浓黑的卷发,爱上你身上花毡的味道。你们流水样长长的甜蜜的话,花毡听得多了,就成了你的家人,你对花毡也有了感情。再往后,花毡会和我爱你一样爱你的孩子。
爷爷的话像春天刮来的沙尘,一遍遍灌进麦提肉孜·麦麦提的耳朵,麦提肉孜·麦麦提睡着了。
没过几天,他真的得到了一张有鸟、花、树图案的漂亮花毡。自那之后,麦提肉孜·麦麦提天天睡在他的小花毡上,做着各种各样的梦,有时飞翔、有时坠落,有时哭、有时笑。不过,还没有到他结婚,他的小花毡就被看不见的虫子给咬坏了。那时候,亲爱的爷爷已去了天上,爸爸继承了爷爷的手艺,成了一名擀花毡的手艺人。
麦提肉孜·麦麦提15岁开始跟随父亲买买提·托乎逊学习花毡制作技艺。麦提肉孜·麦麦提记得,他祖爷爷木沙·图力卡也是做花毡的人,到他是第四代了,再往上的情况没有人能说清楚了。
时间模糊了一切,时间覆盖了一切。
从年轻到现在,麦提肉孜·麦麦提每天比鸡起得还要早。7点钟,大多数新疆人还在梦乡时,他就起床穿衣开始一天的劳作,打理葡萄园、几亩麦地,喂鸡、喂鸽子,去田地转转、拔拔草或浇浇水。这些活在麦提肉孜·麦麦提看来全是擀花毡的之前的序曲,只有早饭后,才正式进入一天最重要的事情——擀花毡。擀花毡的工具握在手里,外界的一切全被屏蔽了,除了五颜六色的羊毛,他什么都看不见,埋首于劳累却快乐的创作之中。吃罢午饭小憩一会儿,下午接着做,直到天黑。
让麦提肉孜·麦麦提自豪的是,他用擀花毡挣的钱,供养了两个女儿上大学,还给儿子盖好了婚房。大女儿喀什大学毕业后在县疾控中心工作,二女儿北京师范大学毕业后到和田任教。
生活中有快乐也有烦恼。麦提肉孜·麦麦提唯一的儿子没考上大学,麦提肉孜·麦麦提想培育他成为家族第五代花毡制作传承人。
父子俩的矛盾起源于花毡。儿子跟着麦提肉孜·麦麦提学了一阵子便有些不耐烦。儿子觉得,男人应该是天空的鹰,不能天天守在家里,重复着一模一样的动作,直到老、直到死。儿子后悔没能像姐姐们一样考上大学,靠自己的努力找一份体面的工作。
不过,依靠自己的双手创造美和爱,借着花毡走进千家万户,装扮他们平静的生活,锦上添花或雪中送炭,这难道不是生命的意义吗?况且,擀花毡是祖辈传下来的手艺,是吃饭的碗,到儿子这一代把碗丢了,麦提肉孜·麦麦提觉得自己闭眼后都没脸去见祖先。
麦提肉孜·麦麦提老汉不明白,他的儿子需要在变化中寻找属于他的价值。麦提肉孜·麦麦提苦恼了很长时间,以为擀花毡手艺要断送在他的手里。
让麦提肉孜·麦麦提老汉睡不着觉的烦恼很多:自己一天比一天老了,长期擀花毡、弹羊毛,他患上严重的肺心病,不得不隔三四个月去几百公里远的库尔勒市的医院治疗,擀花毡的速度也大不如前。
几十年前,花毡的需求量很大。常有村民从院矮墙外甩进来几大包羊毛,麦提肉孜·麦麦提从不问是谁的,花毡做好了自然有人来取,工钱则是多出来的羊毛。
到了擀花毡的关键环节,村里得空的人都来帮忙。压的压、踩的踩,有说有笑,大人孩子聚在一起,像一群麻雀,热闹得很。后来,村里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的腿让城市的霓虹灯绊住了。村里剩下的多是老人,至今,他也没找到一个和他一样热爱这门手艺、愿意擀一辈子花毡的年轻人。之前也收过几个徒弟,时间不长就像长大的鹰,去寻找自己的天空了。
缓慢的手工艺终要被快速的机器代替,除了叹息,他无能为力。某一天早晨,他可能会再也“穿不上鞋子”(去世)。给孙子留下的一张花毡,是他认为最合适、最牢靠的东西,也是一种传承。
他天天盼着村里年轻人来学习擀花毡,做梦也想不到,他的这个祖传手艺,2006年入选了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名录,他顺理成章地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他擀花毡卖钱,每年国家还给他发补贴,县里还免费给他盖了一间大房子,作为非物质文化传承基地。翻遍祖宗好几代的历史,也找不到这种好事情。
麦提肉孜·麦麦提是个乐观的人,在儿子面前无须争吵,时间是最有效的黏合剂。不久,儿子谋得一个公益性岗位,去了离家40多公里的塔提让做了一名护林员,守护胡杨林。且末四面被沙漠围困,人人把防沙治沙当成自己保卫家园义不容辞的责任,儿子为保护且末出力也是很不错的结果。儿子工作10天能回家休息两天。随着年龄的增加,儿子的思想也在转变,只要有空,就主动帮着老父亲一起擀花毡,父子关系融洽了许多。
麦提肉孜·麦麦提把给孙子送花毡的想法告诉老伴。麦提肉孜·麦麦提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的大小事老伴总是顺着他,她见丈夫麦提肉孜·麦麦提常常力不从心,实在不忍。做花毡时,压和滚的环节他一个人无法完成,需要众人合力完成,老伴时不时帮丈夫,一来二去,她学会了简单的图案摆放。麦提肉孜·麦麦提有时无奈地和老伴开玩笑,“实在招不到徒弟,你就跟我学吧。你比我小十多岁,等我塔西郞(死了)你还能活十几年,那时,兴许儿子转变想法,花毡的手艺就不会失传了。”
妻子笑而不答,麦提肉孜·麦麦提认为她默许了。麦提肉孜·麦麦提的老伴心疼丈夫,嘱咐他,给孙子擀花毡的这段时间,你只管去备料,除了田地的麦子,家里的活不用你操心。
二
制作花毡有一整套完整的程序,比古老的弹棉花技艺更复杂。要想做出一张上等花毡,选羊毛很关键。年轻时,为了收到上等羊毛,麦提肉孜·麦麦提不怕辛苦,专程走百余公里路去昆仑山下的阿羌牧区收羊毛。阿羌牧区气候寒冷,山里长大的羊,毛质长而松软。
后来,麦提肉孜·麦麦提老了,走不了这么远的路了,就去周边村子收,70岁以后,他自己不收羊毛了,直接从羊毛贩子手里买。
擀花毡的每一道工序都不能马虎,羊毛要最上等的。好的花毡养护得好,可以用上一两百年。麦提肉孜·麦麦提想用这种方式传承花毡。7点,太阳还在东边伸懒腰,麦提肉孜·麦麦提就起来了,洗脸、刷牙、刮胡子,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皮鞋旧了点,擦上鞋油也亮光光地照人影。收拾停当,吃了两块馕、喝了一大碗茶水,精气神提起来了。他搭了便车早早来到县城巴扎,在羊群里东瞧瞧西看看,选定了两只肥壮的羊,心里估算,一只羊至少能剪1公斤半羊毛,两只羊3公斤,够做花毡了。麦提肉孜·麦麦提盘算好了,羊毛做花毡,羊到孙子生日那天宰了吃肉,一举两得不浪费。
麦提肉孜·麦麦提极少到巴扎买东西,不太会讨价还价。他喜欢从前买卖牲畜的方法。买卖双方把手伸到对方的袖筒里,相互摸手指、议价,安安静静成交,两人兄弟一样握个手,不成交也保持了彼此的尊严。现今,巴扎上的人,嗓门吆喝得一个比一个响,有点像刚下蛋的母鸡。
麦提肉孜·麦麦提和老伴的生活并不算富裕。一下子买两只羊,花了他积攒了好久的钱。卖羊的人说,看在你孙子的面子上,便宜给你。卖主嗓门大,麦提肉孜·麦麦提脸红了,感觉占了他的便宜。他快快付完钱,雇了一辆三轮车把羊拉回家。
羊被拴在葡萄架下的廊柱上,麦提肉孜·麦麦提亲自动手剪羊毛。他把羊后腿、脖子、尾巴上的羊毛放在一堆,这些是用来做花絮的,不用弹,直接放进锅里染色。羊身上剪下来的毛单独放,这些羊毛是擀花毡的主料,必须弹得松软、和雪一样白。
做花毡的染料直接影响花毡的品质,绝对不能用化学品。几十年了,麦提肉孜·麦麦提坚持用赤铁矿、褐铁矿、雄黄、雌黄、孔雀石、氯铜矿、蓝铜矿、青金石、石膏、高岭土、方解石、文石、云母、滑石、石墨、软锰矿等纯天然矿物做染料。矿物染料的好处是时间再长不褪色、不掉色,对人体只有好处没坏处。
昆仑山是取之不尽的宝藏。年轻时,麦提肉孜·麦麦提亲自上山采挖矿物染料,现在他无力上山了,只有从和田市购买天然矿物染料,价格昂贵。麦提肉孜·麦麦提将这些染料一样样放在白瓷盘里,和他擀制的花毡一起供游客参观。
弹羊毛是体力活,胡杨木做的弹花槌一公斤多重,他左手举着木弯弓一上一下,右手不停地用弹花槌拨弄牛筋弦,弹一公斤羊毛约耗时一天,上上下下两千多次,胳膊没劲根本不行。
长期的高强度劳动,麦提肉孜·麦麦提身材精干、肌肉结实,两条胳膊的肱二头肌、三角肌、喙肱肌像石头一样硬。可毕竟一年比一年老了,70岁之后,体力明显下降,他时时感到力不从心。他试过用机器弹羊毛,但是机器弹的羊毛中残留羊粪和杂草,不如手工弹的羊毛细致、干净、柔和、弹性好。追求完美的麦提肉孜·麦麦提觉得用机器弹的羊毛擀花毡,对不起买家,始终坚持用最古老的工具手工弹羊毛。
拿起祖辈传下来的油光发亮的弹花槌和弯弓,麦提肉孜·麦麦提立刻来了精神,像祖先的灵魂附体,越弹越开心,根本撒不下手。“嘭,嘭,嘭”,清脆悦耳的声音在屋里墙壁上弹来跳去,羊毛在弯弦下跳舞,比天鹅羽毛还纤盈,还洁白,屋外的阳光射在跳动的羊毛上,光影变化万千,美妙无比。这声音,这场景,麦提肉孜·麦麦提一辈子听不厌、看不烦。
几十年前,麦提肉孜·麦麦提不只擀花毡,还做毡帽、毡靴及毡袜,卖给村民和牧区的人。过去,毡靴或毡袜是冬天下雪时的标配。电影《草原英雄小姐妹》中的玉荣因丢了一只毡靴,腿被冻伤,不得不截肢。现在,男女老少全穿上了轻便保暖的运动鞋,麦提肉孜·麦麦提做毡靴和毡袜的技艺也渐渐生疏了。
爷爷和爸爸在的时候,花毡只要制作出来,不愁没人买。花毡是家家户户必备的,既有装饰作用又是日常不可缺少的生活用品。
麦提肉孜·麦麦提自己也感觉奇怪,少年时爸爸教他学做花毡,他甚至比自己儿子抗拒的时间还要长,那时他想去远远的地方做买卖、挣大钱,不知为何做着做着,他就喜欢上了这门技艺。
麦提肉孜·麦麦提从他爸爸那里学到的纹样有几十种,有日用品与工具纹样,几何与花卉纹样,也有中原文化的寿纹、回纹、博古纹等纹样,甚至有景教、佛教文化元素的纹样,题材丰富多样,分不清来自哪里。擀了几十年花毡,爸爸教给他的花毡图案烙印在麦提肉孜·麦麦提的脑子里,他从来不用刻意设计,只要把芨芨草帘子往地下一铺,美丽的图案在脑袋里浮现,新鲜得永远像18岁的花季少女。
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的指纹相同。一张花毡就是一个人的指纹,没有一张是相同的。麦提肉孜·麦麦提认为,继承传统图案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脑袋里要有新东西。时代在发展,不与时俱进就会落后。
为迎接2008年北京奥运会,麦提肉孜·麦麦提做过五环的花毡,为且末红枣节做过红枣树图案的花毡,做过寓意民族团结的石榴花图案的花毡。我在他家的非遗传承基地的墙上看到挂着几十张各色图案的花毡,时间最长的已经二三十年了,依然鲜艳如新。
麦提肉孜·麦麦提的眼睛时时看着花毡,花毡是逝去时间的具象形式,花毡存在着,他会觉得自己依旧年轻、时间从未走远。对花毡的热爱,随年纪的变化与日俱增。麦提肉孜·麦麦提对花毡发自内心的热爱,夸张点说,比对自己的孩子感情还深厚。
花毡是生活。当一个人对一件事无比热爱的时候,就不觉得累。50多年眨眼过去,做花毡时的他宁神静气,忘却生活中所有的不如意,一张花毡在他手里庄严地孕育、出生、成长,是他赋予花毡行走人间的生命。
他和所有经历沙尘的且末人一样,尊重每一个生命,一朵花、一棵树、一株小草,包括花毡,它们装点了生活,生活因它们的存在而美好。
三
全心全意地热爱,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不但全且末县的人都知道了花毡的好处,遥远的外地人也知道了。2021年10月,县里举办红枣节期间,他带去广场的花毡被南方的老板全部买走。老板说南方潮湿,花毡既是独特的装饰物,又能防潮、防雨、隔热御寒,对患有关节炎的人很有好处。
麦提肉孜·麦麦提擀花毡出了名,不但成为且末县的名人,名声还传到了全国。
近年来,国家投入专项资金用于拍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几个年轻的摄影师从上千公里外的乌鲁木齐开着车、拉上全套的摄影装备专门来拍摄麦提肉孜·麦麦提老人制作花毡的全过程。
麦提肉孜·麦麦提激动了好几天,有国家的支持和推介,再也不担心自己死后这门手艺会失传了。
新疆人使用毛毡的历史悠久,从且末县古城遗址、扎滚鲁克古墓发掘出许多有历史价值的花毡,证明当地使用花毡的历史可追溯到两三千年之前。一直到20世纪90年代,新疆民间仍在广泛使用花毡。
在麦提肉孜·麦麦提心里,凡是眼睛能看得到的地方和物品,都要进行精心的装饰。他告诉我,擀花毡的过程并不复杂,最难的是图案的设计和摆放的繁复与细致程度。
花毡制作分为5个步骤:一是把剪好的羊毛用自制的弹羊毛工具弹松、弹匀;二是把剪好的各种纹样图案的毡条摆放在芨芨草帘子上,然后将弹好的羊毛铺放在纹样图案中;三是在整个花毡上铺放3层羊毛,花毡四边整齐摆放上小穗花边,用热水将平铺的羊毛洒湿;四是卷起芨芨草帘,用绳子捆紧,用脚反复踩踏压实,像擀面条一样反复擀,使羊毛花毡基本成形;五是把基本成形的花毡单独卷起,用胳膊肘来回擀压至密,放置太阳底下晒干即可。
做好的花毡按羊毛本身的颜色主要分为纯白色、杂色、黑色和正面白色背面黑色四类,纯白色的羊毛毡可以染色,根据染色的不同,分为原始色、染色、杂色花毡3种。
过了芒种,农事忙碌。且末县琼库勒乡墩买里村格外安静。风轻轻晃动着树梢,高大的杨树银灰色的绿臂向路的中心区域伸展,路两边的树枝彼此触碰,像天天见面的村民在握手、打招呼。浊黄的车尔臣河水汩汩地从各家门前小渠流过。阳光并不灼人,村民喜爱的月季花、太阳花、五颜六色的百日菊簇拥在各家门前,生机盎然。
推开双扇彩色木门,院子里的鸽子咕咕地撒欢,葡萄架的绿荫下,麦提肉孜·麦麦提一身浅灰衬衣藏蓝长裤背对院门,蹲在两米长、一米五宽的芨芨草帘子上摆图案,剃得很短的发茬泛着白光,像刚收割完的麦田。
贴着红毡条的“平安快乐”4个大字分列两边,中间用红毡条围成方形,周边绕一圈墨绿色三角牙边,里面四个角对称四朵棉花,两片棕色叶心伸出绿茎,红色毡条围出心形,顶部是玫红色的花苞,两边围拢墨绿色棉荚,图案简朴大方、寓意美好。
阳光穿过葡萄叶,在花毡和麦提肉孜·麦麦提老汉的身上洒下斑驳的光影,悄无声息地拼出各种图案。老汉沉浸在自己创造的美的世界里,神情专注安宁。他站起身,左手拿起红柳绑扎的扇子骨似的东西,轻轻地挑起,雪白的羊毛围着一根根红柳枝起舞,像跳芭蕾的4只小天鹅。
这是麦提肉孜·麦麦提重复了50多年却爱不够的日子。接下来的一周时间,麦提肉孜·麦麦提要在3台摄像机的持续跟踪下,完成弹毛、滚踏、滚擀、染色、裁剪、摆拼等一整套花毡制作流程。技艺娴熟的麦提肉孜·麦麦提并不紧张,他想看看自己在镜头里的样子,还想看看慢镜头里羊毛跳舞的样子。
摄影师很愿意满足麦提肉孜·麦麦提的小愿望。摄影机前,麦提肉孜·麦麦提看到自己毛刷子样的白发更白了。镜头里,羊毛在麦提肉孜·麦麦提骨节粗大、生了老年斑和皱纹的手指间跳跃,闪动着熟悉又陌生、神秘又迷人的光。他还看到自己准备踩踏花毡时,喊来了穿着黑白图案艾德莱斯长裙的老伴,他和老伴一大一小、一宽一窄两只脚用力地踩啊踩。
想到孙子跑进家门看到花毡的可爱神情,想到孙子搂着他的脖子甜甜地喊一声“爷爷”,想到儿女全部围坐在花毡上,吃着美食、聊着家常。“幸福生活就是这个模样吧”,麦提肉孜·麦麦提嘴角上扬,开心地笑了。
麦提肉孜·麦麦提的笑容,被摄像机一丝不漏地记录下来,定格在6月的葡萄架下。
《光明日报》(2024年08月30日 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