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朔（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

　　法国于6月30日提前举行国民议会选举。选举结果早已尘埃落定，但新政府却迟迟没有组建，各方仍在就总理人选激烈博弈，弹劾马克龙的动议甚至也因此浮出水面。这是法兰西第五共和国成立以来的罕见情景，世人在关注这一乱局的同时，也对法国这一欧盟核心国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疑虑。

　　僵局的由来

　　在2022年法国总统大选以及随后的议会选举中，马克龙虽赢得连任，但其领导的中间派联盟失去了绝对多数，只是维持了议会第一大党团的地位。在今年6月的欧洲议会选举中，马克龙的中间派联盟更是遭遇惨败，而勒庞领导的极右翼国民联盟取得大胜。随后，马克龙突然宣布解散议会提前大选，试图联合其他党派共同阻击极右翼。根据最后的选举结果，在全部577个席位中，由“不屈法兰西”、社会党、共产党和绿党组成的左翼联盟新人民运动占据190个席位，中间派联盟占160个，极右翼国民联盟则占140个，呈现三足鼎立之势，并没有一个联盟或政党赢得半数以上。于是，法国出现了“悬浮议会”局面。

　　法国宪法规定，政府总理由总统任命，但并没有明确总理人选的来源。按照惯例，一般是由议会占绝对多数的党团提名。当然总统也可以自行任命总理，但这样的内阁很难幸免于议会的不信任投票。换言之，如果要有一个相对稳定的政府，总统必须考虑议会各主要党派的意见，形成至少超过半数的共识。如果各党派意见相左，就会陷入政治僵局，国家也只能靠看守内阁来维持基本运转——这就是法国当下的政治局面。

　　各方的博弈

　　在法兰西第五共和国宪法下，总统位于中心位置，总理很多时候更像总统的“大管家”。尽管宪法也为总统准备好了总理缺位情况下正常施政的政治安排，但只要触及必须经过总理的“重大事项”，如重要改革、财政安排等，没有总理的总统也是“寸步难行”。

　　7月23日，“不屈法兰西”、社会党、共产党和绿党组成的左翼联盟正式推出此前并不知名的露西·卡斯特茨作为总理候选人，但遭到总统马克龙的拒绝。绿党领导人通德利耶当时表示：“马克龙应当承认选举结果并任命她。”极左翼政党“不屈法兰西”领导人梅朗雄更怒称：“共和国总统不应再搪塞。”马克龙则强调：“问题不在于一个政党提出一个人选的名字，而是要在议会获得什么样的多数才能让法国政府去实施改革。”随后，巴黎奥运会开幕，人们关注的焦点被转移，一切似乎被按下了暂停键。但这一切也只是暂停。

　　随着巴黎奥运会的结束，法国政治纷争再起。马克龙与各政党领导人展开会谈，以寻找组建新政府和任命总理的方法，最终无果，但他仍然拒绝卡斯特茨出任总理，是更希望成立一个包含传统左翼和中右力量的更为广泛的联盟。

　　对此，梅朗雄呼吁对马克龙提出“弹劾动议”，但左翼联盟的其他党派似乎并不支持这一主张。当下，马克龙希望重启各党派领导人之间的新谈判，而左翼的社会党、绿党和共产党都表示不会参加，“不屈法兰西”、国民联盟和共和党则根本没有被邀请。就此，法国彻底陷入了一场政治僵局。

　　法国《世界报》就指出，为了“民主利益”，马克龙在“没有任何其他明显可能性”的情况下，应该允许左翼候选人成为总理，如果“延留即将离任的政府，让他们表现得好像投票箱里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一样，这是有害的”。

　　马克龙的心思

　　马克龙为什么如此坚决地拒绝卡斯特茨的提名呢？事实上，卡斯特茨虽是左翼联盟推举的候选人，但其背后的支持主要来自梅朗雄，卡斯特茨本人也被认为更多亲近于激进左翼的“不屈法兰西”，而非更为温和的社会党。梅朗雄曾是马克龙2022年总统大选时的有力竞争者，二者的政策分歧甚至远大于马克龙与极右翼勒庞的分歧，可谓水火不容。具体来说，卡斯特茨所提出的施政主张中，最主要的一项就是停止已经施行的退休法案，这等于是否定马克龙的政治成绩，当然绝不可能被马克龙接受。

　　马克龙是一个非常有抱负的政治人物。上台前，马克龙就宣称要复兴法兰西，一心想成为戴高乐或拿破仑那样的伟人，最终青史留名。而现在他的任期只有不到三年，也无法再连任，其最希望的就是自己之前的改革成果被延续而不是被颠覆。马克龙之所以要“冒险”提前举行议会选举，如今迟迟不决定总理人选，甚至放任各党派激烈斗争，都是为了这样一个根本的目的。

　　说到底，这个总理人选至少得符合两个条件，一个是不能来自马克龙的中间派联盟，至少不能被认为是他的人，否则其他党派不答应；还有一个就是不能有染指2027年总统大选的野心，否则马克龙不答应，因为他不能允许别人推翻自己的政治遗产。事实上，僵局的症结正在于此。

　　当然，总统被弹劾几乎是不可能的，梅朗雄此举也更多是为向马克龙施压，彰显“不屈法兰西”在左翼联盟中的主导地位。现在，球确实被踢到了马克龙一边。

　　可能的结果

　　实际上，马克龙的选择是非常有限的，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毕竟在10月1日前国家预算被正式提交议会时，总得有个新政府和新总理。

　　现在比较可能的人选主要是两个，一个是来自左翼联盟的卡泽纳夫，另一个是右翼共和党的贝特朗。卡泽纳夫是奥朗德执政末期的总理，虽已不再属于社会党，但仍然得到了奥朗德的力挺。贝特朗也是老牌政治人物，早在希拉克和萨科齐时期就出任过政府部长，更得到了萨科齐的明确支持。

　　两个人共同的特点都是背后有“大佬”支持，政治立场相对中立、温和。当然，卡泽纳夫的胜算会更大一些，毕竟左翼联盟是议会第一大党团，马克龙也曾经是奥朗德政府的经济部长。9月2日，马克龙与奥朗德、萨科齐两位前总统进行了商谈，或许结果很快就会揭晓。

　　法国这场前所未有的政治纷争或将告一段落，但其所反映出的问题并不会就此消除。未来三年的法国，总统与来自本党之外的总理的“共治”是一个定局，而按照以往的经验看，无论马克龙多么强势，都将面临一个“不那么听话”的政府。加之国民议会里可以预见的纷争，三分天下的“共治”政治格局下，实难达成多少共识。

　　《光明日报》（2024年09月04日 0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