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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青
灵门是玉环沙门镇一个面朝东海的渔业村,每逢农历初一、十五,特别是中秋前后的大潮汐,灵门海湾万顷波涛汹涌奔腾,浪头呼啸而来,如千万匹骏马腾空抬起前蹄登岸,在人们的惊呼声中又戛然而止,可谓惊心动魄。退潮后,海滩上露出奇形怪状的礁石,形如各种海洋生物,耐人寻味。
每年第一个开渔日后,玉环人就热望接驳船第一筐海鲜的到来,翘首以待来自大海的活鲜,最想尝的当然是梭子蟹。梭子蟹品种不少,夏秋之交和中秋前后以小娘蟹和白蟹为多。小娘蟹是还没有交配过的母蟹,肉质饱满,有一股特殊的香味,但个头小,吃得不过瘾。想要吃得心花怒放、痛快淋漓,就去灵门吃白蟹。
白蟹是公蟹,身板儿宽大,蒸熟后蟹腹莹白光亮,有奇鲜。若以“肤色”论,背腹红白辉映,美丽动人。白蟹中的老蟹更为鲜香,就像蛏子中的老蛏。它三角形的蟹脐线条凌厉,蟹盖如雕,蟹腹和蟹足玲珑有致,充满力量感。白蟹还有一个很显著的特征是蟹钳修长。蟹钳俗称蟹脚,蟹脚插在蟹身上,像关公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刀比人长。蟹脚伸出来,差不多是蟹身两倍的长度,这也使白蟹的辨识度很高。
灵门白蟹早在上世纪末就颇有名气,一到节令,想去小镇老粮站里的海鲜馆尝鲜总得预定。那时,我和朋友们一般选择在八月中旬后前往,这也是吃白蟹吃出的门道,因为这个时候白蟹才肥美,能吃到至味。
白蟹吃起来比大闸蟹和青蟹利索,不需要剪、钳、锤、挑棒等十八般“兵器”,用双手揭开蟹盖,从蟹腰处掰折两段,就可以大快朵颐了。蟹心间青绿色和橘黄色相间的半流质蟹黄,似凝非凝,吮吸几口,那环唇绕舌的嫩滑、柔腴、鲜甜让人销魂。拆出白蟹的后腿,这股蟹肉嘎嘎肥、白嫩嫩,丝丝缕缕,举在眼前的就像是红色的花枝托着一簇白色的花苞。把蟹的步足一一拆开,一瓣一瓣吃蟹肉,长节、腕节、掌节里的蟹肉都消灭干净,再剥蟹脚,细细品味那一管筋道的蟹肉,最后认真抠蟹盖,滋味难以尽述。
多年来,灵门白蟹的名气渐渐传开,知名度、美誉度也逐渐提高。经营者很用心,本镇捕捞的白蟹供不应求,就到玉环的多个海港收购优质白蟹,并深谙白蟹的暂养技术。政府也给力,2010年就在灵门码头建起海鲜大排档,海边已修筑了两千多米长的海塘坝。
听说今年的灵门白蟹尤为火爆,于是我也加入了返乡寻鲜的队伍。停车场里的车挂着台州、温州、杭州、上海等地的牌照。紧临海塘坝不足十米,穹顶下几百张圆桌摆起来的流水席望不到尽头,空气中飘散着令人兴奋的海鲜味。服务生托着大瓷盆、竹篓,里面盛着切成两半、叠得老高的白蟹,他们在桌与桌之间穿梭,如行云流水。人们冲着白蟹而来,然而铺满蛤蜊、蛏子、虾蛄、花螺、泥螺、梅童鱼、斧头鱼、鲳鱼、鳗鱼、水白虾、红虾、红绿头虾、竹节虾、鹰爪虾等海鲜的摊位上也人头攒动。所有海鲜现点现称,现烹现品。
蒸蟹处,一只只近一斤重的白蟹对切两半,切口朝上,一笼屉一笼屉地摞在铁锅上。热腾腾的蒸汽中,一双双手在上下忙碌,如同过去大户人家办喜事蒸馒头。吃灵门白蟹既无橘皮、生姜、紫苏同煮的讲究,也无捣橙调酱的风雅,桌面上只供清淡的甜醋和酱油。
店主给我们配了两壶温热的花雕酒解螃蟹的寒气,很是贴心。我熟练地掀起白蟹的“红盖头”,因膏脂丰腴,不时吮一下手指,使“气与味纤毫不漏”,再端起酒杯,抿一口老酒。周边的食客觥筹交错,气氛渐渐从迷醉到热烈。一位清俊的男子弹起吉他吟唱:“晚风吹来多少美梦,吹来多少轻松,吹走无数隐痛……”陆续有人站起来随着音乐的节奏摇摆,就差人手一根荧光棒了。在这样的氛围中,不禁让人想到,海的滋味是那么丰富、辽阔,沉醉其中的人们是那么爽适、尽兴,食物与生命的关系是如此不可思议。
夜空下,远处的波涛轻轻地拍打着海岸,人们在轻柔的海风和鲜美的海味中微醺。隔壁桌的小女孩念起了童谣:“一只螃蟹八条脚,两头尖尖那么大个,煞白的肚皮红盖壳。倒上醋,撒姜末,尝了一口又一口……”
《光明日报》(2024年09月20日 1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