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人间】

　　作者：丰收（新疆生产建设兵团作协名誉主席）

　　立秋多日，太阳却是愈加热烈。

　　不论天山之南还是天山之北，春、秋短促，兔子尾巴一样；冬、夏漫长，狐狸尾巴一样。不甘退位的夏日，仿佛短跑运动员最后冲刺，血脉偾张，虎威一震，故而有“秋老虎”一说。

　　阳光热烈拥吻下，新疆大地绽现生命的怒放。

　　不久，面对塔里木秋日里一场秋风一层黄的胡杨，你会不禁感叹老祖宗为啥把“秋”唤作“金秋”！70多万亩胡杨林，沙漠人家栽种。一棵又一棵伟岸的英雄树在“死亡之海”塔克拉玛干点染生命之色，那是怎样的感天动地！

　　与铺陈金色胡杨林相互辉映的是百亩千亩绿叶托举的“太阳红”——红枣园。大红枣是黄河的孕育，黄河水流到哪儿，枣树的根脉便繁衍到哪儿。在耕读传家的百姓心里，红红的枣儿是果腹活命的木本粮食。

　　沿着贯通欧亚大陆的丝绸古道，喝黄河水长大的红枣不远千里万里，根脉源远流长地伸展到了天山之南的塔里木盆地。河北赞皇大枣、沧州金丝小枣、阜平婆枣、河南灰枣、陕西骏枣……纷纷落地生根塔里木河、和田河、叶尔羌河等河流的千年冲积扇。天山、昆仑山冰雪融水滋养，灿烂阳光里受孕坐胎。

　　秋风起，缀满枝条的果实争先恐后挣脱母亲的怀抱，每一颗都被阳光亲吻得红了小脸。

　　有道是，世界红枣在中国，中国红枣看新疆。

　　大千世界，物事一理。都讲个天时、地利、人和。

　　北纬34°50'～40°31'，果树黄金种植带。叶尔羌河1100多公里古河道恰恰重叠于果树黄金种植带。一片又一片“太阳红”就是根植在塔里木盆地叶尔羌古河道方圆左近。这是大自然的厚爱。

　　新疆气吞山河的大境界说到底还是连天接地的棉花地！

　　日月光华，天地灵气，新疆的“白银王国”蕴藏有几多拓荒者的壮怀激烈，又成就了关系国家棉花战略安全的千秋大业！

　　曾几何时，这连天接地的大境界造就了花开时节一道独特的风景！而风景最美的还是千古传唱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农场长大的“三娃子”大名李旭明，地道“兵二代”。比三娃子小一岁的媳妇项飞是江苏人。项飞说：“我和三娃子是千里姻缘花为媒呢……”

　　20多年前，18岁的项飞第一次出远门，登上西行列车一路向西——距离新疆棉花采摘期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但各省市的采棉大军己开始乘专列涌入新疆，比往年提早掀起采棉“淘金”的浪潮……

　　项飞就坐在其中某一专列某一车厢。海边长大的姑娘胆儿大，项飞西行又西行，一下子就到了出产“锦”牌棉花的地方——准噶尔盆地西南缘、加依尔山冲积扇一处名为“前山”的兵团农场。

　　踏进一眼望不到边、霜重花愈浓的棉花地，项飞就知道拾棉花这活儿多累人多熬人。每天清早还一头星星呢，下地了。低头弯腰，两手一刻不停，绕着棉株上下翻飞，从咧开嘴的棉荚里摘下一朵朵雪白的棉花。日头从白杨树梢掉下去，又见一天星星了，才拖着又麻又沉的腿走出棉花地。要不，一朵棉花只有三五克重，一天怎么能拾几十、上百公斤？啥钱也不好挣啊！

　　月亮升起来了，棉花地头的草滩上，朦胧月色中项飞看见一个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的小伙儿，月亮地里放牛的三娃子！哎呀，白天晚上看着还真是不一样呢，画中的牛郎呀！不由地抬头望夜空里的牛郎织女星……就那么一抬眼，爱的种子已萌芽。

　　同一片白杨树环绕的棉花地，来来去去，“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月光下的棉花地，腰不那么酸了，手不那么痛了；农田边的蒲草滩，撒欢儿的牛犊引着牛郎望棉田。

　　秋风紧，黄叶飘，一个拾花季就结束了。随着第一场雪降落，三娃子惦念着鸿雁传书。三娃子想，项飞书读得好，那我就给你讲故事，讲我爹我娘那辈人把荒原变绿洲的故事，想尽法子留住你。项飞果真年年如约来三娃子的二连拾棉花。三年短促又漫长，千禧年，月亮地明晃晃，牛郎三娃子搂着拾花妹项飞，说：“咱结婚吧，千禧年，图个喜庆。”

　　这年拾完花项飞留了下来。项飞知道，在三娃子很小时，随部队进疆开发农场的爹就不在了。娘瘫在床上。项飞知道三娃子家穷。一起拾花的小姐妹说，你真嫁呀？

　　项飞说，嫁。月亮地里见他那夜就认准了嫁他。只要肯下力，不愁日子不红火。三娃子实诚心眼好，是靠得住的男人。

　　一花引来百花开。三娃子、项飞在前，虎子、小五子紧跟着，一个一个媳妇娶进了门。虎子朱高峰娶了河南拾花妹王犁真。小五子范友明祖籍宁夏西吉，和西吉来的拾花妹樊小薇对了眉眼，拾完棉花布置新房。

　　棉花拾了一年又一年，棉田又是一片花时，一个一个拾花妹也落地生根。二连20多个和三娃子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娶的媳妇都是拾花妹。

　　千里姻缘花为媒，是新的历史背景下个人追求幸福生活的梦想成真。

　　项飞和三娃子种了100亩棉花，算下来一年能落个10多万元。虎子和媳妇种了150亩棉花，他家有一台大马力拖拉机，一年机车服务带棉花至少有个30万元的收入。小五子最机灵，有经营头脑，他家有机车有地。那年春节小五子是要飞银川，樊小薇非要开新买的进口越野车回西吉，她的心思就是要让老家的亲戚看看：当年的选择没错！

　　近年来，新疆金秋大地曾经动人的这道风景渐渐隐入时光深处。替代它的已是游弋“白银王国”的“下蛋机”——五行、六行全自动采棉机。项飞三娃子的儿子、小五子樊小薇的女儿，已经读大学了。

　　花开时节，爱情的花朵依然如新疆大地怒放的生命，盛开辽阔的田野、草原。

　　《光明日报》（2024年09月23日 0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