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永道（《语言文字报》原主编）

　　70年前的1955年1月1日，《光明日报》做了一件震动四方的大事，在全国报纸中首改横排。在当日的《为本报改成横排告读者》中，光明日报申明：“我们认为现代中国报刊书籍的排版方式，应该跟着现代文化的发展和它的需要而改变，应该跟着人们生活习惯的改变而改变。中国文字的横排横写，是发展趋势。”同日的《光明日报》还发表了胡愈之的文章《中国文字横排横写是和人民的生活习惯相符合的》，进一步阐明横排理由。次年元旦，《人民日报》亦改横排，全国报纸、杂志、图书陆续跟进。

1955年1月1日《光明日报》刊发《为本报改成横排告读者》。

　　早在“五四”运动初期，钱玄同就倡导横排。他在1917年5月1日出版的《新青年》第三卷第三号“通信”栏中说：“人目系左右相并，而非上下相重。试立室中，横视左右，甚为省力；若纵视上下，则一仰一俯，颇为费力。以此例彼，知看横行较易于直行。且右手写字，必自左至右，均无论汉文西文，一字笔势，罕有自右至左者。然则汉文右行，其法实拙。若从西文写法，自左至右，横迤而出，则无一不便。”

　　新中国成立后，郭沫若1952年2月5日在中国文字改革研究委员会成立大会上的讲话中释解“文字横行”之利：“就生理现象说，眼睛的视界横看比直看要宽得多。根据实验，眼睛直看向上能看到55度，向下能看到65度，共120度。横看向外能看到90度，向内能看到60度，两眼相加就是300度；除去里面有50度是重复的以外，可看到250度。横的视野比直的要宽一倍以上。这样可以知道，文字横行是能减少目力的损耗的，并且现代科学论著多半已经是横写。”1954年，胡愈之、叶圣陶等人相继发表文章，提倡横排、横写。

　　继1955年1月1日《光明日报》开中国报纸横排之先河后，同年10月23日，全国文字改革会议全体会议通过的《全国文字改革会议决议》第7条提出：“建议中华人民共和国文化部和有关部门进一步推广报纸、杂志、图书的横排，建议国家机关、部队、学校、人民团体推广公文函件的横排、横写。”1955年11月2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颁发《对推行简化汉字和横行排写等问题的规定》，要求在推广使用简化字的同时，应该逐步地横排、横写，学生作业本、试卷等也应该尽量横排、横写。1955年11月12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发出《关于在军队中推行汉字简化、推广普通话和实现语言规范化的通知》，要求对报纸、杂志、图书和公文、函件的横排、横写，各有关部门应积极着手准备，逐步予以实现。

　　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主任吴玉章1956年在《中国文字改革的道路》中总结道：“全国性的报纸，自1956年元旦起全部改为横排，大多数省报已经或正在准备改为横排。据1955年年底统计，全国372种期刊中，横排的有298种，占80.1%。1956年起，全国性的期刊除了一两种仍用直排外，已经全部改用横排。一年来，图书采用横排的亦在逐渐增多。”

　　改革开放后，1981年2月27日国务院办公厅发布《国家行政公文处理暂行办法》，其中第三章第六条第八项规定：“国家行政公文的文字一律从左至右横写、横排。”至此，横排成为我国公文必须遵守的规则。

　　从龟甲上的甲骨文到清代《红楼梦》手抄本，乃至解放初的书报刊，汉字皆由上而下纵向行文，这已然是几千年的书写传统和习惯。突兀改变，若引起反弹咋办？《光明日报》高瞻远瞩，沉着坚定直面此情，果决出手，于元旦之日在全国首先掀起“纵横革命”——可谓有胆识、有魄力！看准方向，就敢为天下先，值得赞佩。

　　“纵横”一词除表示纵向、横向外，也表无畏豪迈的气势，如杜甫诗云：“凌云健笔意纵横。”《光明日报》恰有“多壮思，文雅纵横飞”（汉·刘桢《赠五官中郎将》）的品质与气魄。

　　从对立统一的哲学视角看，“纵”与“横”并非相互绝对排斥，而是在一定条件下共存。《光明日报》横排文章之外，常见竖排标题——多用于条状或类条状版块，践行着“横竖相谐”的理念。

　　从审美角度说，“纵”“横”和谐相处，变换有致，则美观大方。现在，该报也注意到竖排标题中主、副标题及作者姓名排列时的左右走向，以方便读者阅读。

　　岁月匆匆，流年似水。敢于迈出第一步的可贵品格在《光明日报》传承发扬。如1978年5月11日，《光明日报》发表《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引发了一场关于真理标准的全国大讨论。这场讨论对于坚持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开启改革开放意义重大。再如，2024年《光明日报》创办“改进文风大家谈”专栏，对积久的文风问题展开研讨，引起社会广泛关注和思考。……

　　“竖排改横排”是语言文字应用问题。《光明日报》一贯高度重视语言文字应用的规范性。20多年前，笔者曾应邀赴报社讲标点符号用法。现今，有的版面特约审校人员，以保证上乘的规范质量。

　　回顾历史，1892年出版的卢戆章《一目了然初阶》是我国历史上第一本横排著作。纵观一百多年来中国语文现代化历程，可以说，行文方向选择是横亘于语文现代化途程中的一道关隘，而共和国初期的《光明日报》，犹如一位勇士，满怀豪情壮志推开了这座古老雄关的铁门。

　　《光明日报》（2025年01月06日 1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