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连线】

　　光明日报记者 杨艺明

　　新年伊始，一场“能源战”在欧洲打响。由于乌克兰拒绝续签俄罗斯天然气过境输往欧洲的协议，俄罗斯于1月1日起停止向欧洲供气，标志着俄多年来在欧盟能源市场主导地位的终结，也给斯洛伐克、匈牙利等对俄天然气依赖度较高的欧洲国家造成了能源供应问题以及巨大的经济损失。

　　1月8日，斯洛伐克总理菲佐表示，乌克兰单方面终止俄气过境，可能给斯洛伐克造成15亿欧元的损失，给欧洲造成约700亿欧元损失。1月9日，菲佐前往布鲁塞尔与欧盟能源官员就此事举行会谈。菲佐在会后表示，若天然气输送问题得不到解决，斯政府将对乌采取严厉反制措施，可能包括停止向乌难民提供人道主义援助，减少或停止对乌难民的福利支持。

1月9日，在比利时布鲁塞尔，斯洛伐克总理菲佐（左一）与欧盟能源专员丹·约根森（右一）举行会谈。新华社发

　　“一个时代的结束”

　　俄乌双方的天然气过境协议于2019年签订，去年12月31日到期。乌方此前多次表态不愿延长协议。乌能源部长加卢先科在协议到期后发表声明表示：“我们停止了俄罗斯天然气的运输，欧洲已经决定放弃俄天然气，这是一个历史性事件。”

　　对整个欧洲而言，俄乌这条天然气管道的战略和象征意义都是巨大的。该管道将来自西伯利亚的天然气通过库尔斯克地区的苏贾镇，经乌克兰输送到斯洛伐克，在斯境内又分成几条支线，分别输往捷克和奥地利，是所有俄对欧输气管道中最长的，不仅为欧洲国家发展提供动力，也曾为俄乌两国带来经济回报。乌天然气输送运营商前负责人马科洪估算，该管道每年为俄带来50亿美元的收入，乌方每年也获得8至10亿美元的过境费。

　　正如彭博社能源分析师斯塔普辛斯基所言，“廉价的俄罗斯天然气曾是一些欧洲国家半个世纪以来的经济支柱。现在，这一时代结束了。欧洲将长期面临更昂贵的天然气价格”。荷兰天然气交易中心1月2日宣布，欧洲市场天然气批发价格已上涨至每兆瓦时50.85欧元，为2023年10月以来最高。与此同时，受冬季异常寒冷等因素影响，欧洲天然气储备消耗速度创2018年以来新高。

　　长期以来，俄罗斯一直是欧盟最大的单一天然气供应方，俄气所占份额巅峰时一度达到35%。2022年俄乌冲突爆发后，欧盟制定了“摆脱对俄能源依赖”的政策，成员国进口俄管道天然气总量大幅下滑，俄气份额逐渐下降到约8%。数据显示，2024年俄罗斯输送到欧洲的天然气总量从2021年的1524亿立方米降至232亿立方米，其中过境乌克兰的天然气占一半左右。目前，穿过白俄罗斯和波兰的“亚马尔”管道已被暂停，“北溪”管道被破坏，随着当下这条“最古老”管道的关闭，俄气通向欧洲的六条主要管道中仅剩穿越黑海海底的“土耳其溪”以及“蓝溪”两条过境土耳其的管道仍在运营，向土耳其、保加利亚、塞尔维亚和匈牙利输送天然气。

　　菲佐的努力付诸东流

　　去年12月，乌克兰方面就公开表示，俄罗斯利用俄乌输气协议获得了巨额利润并以此支持战事，因此乌方不会延长协议。

　　菲佐当时回应称，乌克兰阻碍天然气输送损害了斯洛伐克国家利益，也将对整个欧盟产生负面影响。菲佐透露，乌克兰方面曾表示可提供5亿欧元俄罗斯冻结资产弥补斯方损失，以换取斯政府对乌加入北约的支持，此举遭到菲佐断然拒绝。菲佐此前多次表示不会同意乌克兰加入北约。与乌方多次协商无果后，菲佐在去年12月22日突访俄罗斯。俄总统普京在与其会晤时确认，俄方愿意继续向西方和斯洛伐克供气。菲佐还表示斯洛伐克政府愿意主持俄乌和平谈判，得到俄方认可。

　　菲佐认为，阻止俄气过境乌克兰不仅是“一种空洞的政治表态”，而且是“一种成本极高的姿态”，包括斯洛伐克在内的整个欧盟都将为此付出巨大代价。由于天然气和电力价格上涨，2025、2026年欧盟将多支付约1200亿欧元的费用，与其他快速增长的经济体相比，欧盟的竞争力将进一步下降。

　　去年12月20日，乌克兰总理什梅加尔曾表示，如果欧委会提出请求，在符合法律和技术条件的情况下，不排除继续经乌克兰向欧洲输送俄气的可能性。普京也称，俄方从未拒绝向欧洲供应天然气，虽然当下续签过境协议有难度，但可以考虑过境波兰等其他输气路径。然而，这些表态没有在停止供气前得到有关方面的积极回应。欧盟方面也认为，通过乌克兰进口俄气的成员国在协议失效的情况下仍然能够运转，因此欧委会不会参与延长俄乌输气协议的谈判。

　　欧洲国家成为受害者

　　欧委会发言人此前表示，欧委会已与成员国协调超过一年时间，为替代供应方案做好准备，因此协议终止对欧盟天然气供应安全“影响有限”。

　　欧盟承诺到2027年将不再依赖俄罗斯能源，德国和波兰等欧盟国家此前已切断俄罗斯能源供应，但包括斯洛伐克、匈牙利和奥地利在内的少数欧盟成员国仍在继续购买俄罗斯天然气。去年11月，俄罗斯停止向奥地利供应天然气，经乌中转管道接收俄气的欧盟国家仅剩斯洛伐克，斯每年通过该管道接收约30亿立方米天然气，占其总需求量约三分之二。

　　为防不测，斯洛伐克此前已做好两手准备。1月1日，斯洛伐克最大的能源供应商SPP表示，该公司已做好过渡准备，措施包括从俄以外国家购买天然气、选择多条天然气运输线路、确保充足的储气量等，但也坦言这将造成超过1.77亿欧元的额外过境成本。

　　斯社会主义者党主席阿图尔·贝克马托夫说：“我们可以从阿塞拜疆购买天然气，但运输成本将显著增加，这也会增加雇主裁员的可能性。斯还将损失每年5亿欧元的管道过境费收入。”

　　如果说当前部分欧盟国家受到的冲击更多来自财政方面，非欧盟国家摩尔多瓦就没这么幸运了。此次俄气断供直接导致拥有数十万居民的德涅斯特河沿岸地区出现能源短缺，家庭冬季供暖和热水供应因此受到影响。摩尔多瓦总统玛雅·桑杜表示，摩尔多瓦天然气供应来源是多样化的，但如果没有俄天然气，摩尔多瓦这个冬天将“非常艰难”。摩尔多瓦能源公司表示，摩尔多瓦国内能源只能满足38%的需求，其中10%来自可再生能源。该公司不得不敦促居民“在窗户上挂厚窗帘并使用电暖器”。目前，摩尔多瓦已宣布进入能源领域紧急状态，外界普遍担忧这可能引发人道主义危机。

　　中国—中东欧研究院研究员拉迪斯拉夫·泽马内克表示：“尽管多方表示愿意继续合作，但乌方却单方面叫停俄气过境协议，还将此视为‘划时代胜利’。事实上，包括欧洲、俄罗斯和乌克兰在内的所有利益相关方都将蒙受损失。”

　　美国坐收渔利

　　在乌克兰“关闸”威胁部分欧洲国家能源安全的同时，美国则向欧洲高价出口液化天然气，并要求欧洲增加美国天然气进口量，坐收渔利。

　　1月1日，菲佐在新年致辞中表示：“大国自私的国家利益和毫无意义的地缘政治目标正在主导欧盟，忽视了小国的利益和需求。”次日，菲佐又公开指出：“乌克兰做出这样决定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只要看看哪些国家能从欧盟减少对俄气依赖中受益最多就能知道了。答案很简单，就是美国。”

　　去年12月20日，美国候任总统特朗普就在社交媒体上表示：“我告诉欧盟，他们必须通过大规模购买我们的石油和天然气来弥补与美国之间的巨大贸易逆差。否则，就一路征收关税！”

　　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美国一跃成为欧洲地区最大的液化天然气供应国。欧盟委员会发布的数据显示，2023年欧盟从美国进口的液化天然气占其进口总量的46%，较2021年增长近一倍。美国对欧洲原油日出口量约为200万桶，占出口总量一半以上。2023年，出口欧洲的液化天然气占美国出口总量的66%，主要目的地是英国、法国、西班牙和德国。

　　欧委会表示，已准备好与特朗普讨论如何继续加强双方在能源领域的关系。冯德莱恩表示：“既然我们购买大量俄罗斯液化天然气，为什么不换成美国的呢？美国液化天然气更便宜，还能降低我们的能源价格。”

　　这一判断与市场表现可谓南辕北辙。荷兰石油和天然气领域专家德佐特认为，从美国进口液化天然气需付出高昂的物流成本，这些成本最终都会转嫁给欧洲国家消费者和企业。

　　斯洛伐克“分析、战略、选择”协会主席马丁·穆兰斯基向记者介绍，50多年前，俄乌天然气管道在建成之初，就成为苏联与西德等欧洲国家在冷战最艰难时期开展务实合作的工具，这与美西方当前意图将俄罗斯排除在欧洲地区之外的做法形成鲜明对比。即使在冷战期间，这种孤立俄罗斯的尝试也没有发生过。

　　当前，欧盟天然气的交易逻辑正在发生根本变化。长期固定价格的天然气合同不再是主流，液化天然气份额的增加正严重破坏天然气价格的可预测性。在欧洲，美国天然气正在取代俄罗斯的廉价天然气，这导致了欧盟国家电价上涨，对欧盟竞争力构成了根本挑战。

　　“这正是美国潜在保护主义的体现——意图将欧盟的企业转移到美国工业区，并通过能源价格优势削弱欧盟的竞争力。同时，此举又让处于每个管道供应末端的欧洲国家单方面增加了对美产液化天然气的依赖，进而削弱了其对国内经济的自主权，后续还可能引发内政危机。”穆兰斯基又说道，“很明显，乌克兰此举是在试图讨好特朗普，以防后者兑现竞选承诺，减少对乌军援。但事实上，乌方也因此失去了稳定的天然气供应以及与能源运输相关的过境经济收入。”

　　（光明日报布拉格1月10日电）

　　《光明日报》（2025年01月11日 0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