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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驻日内瓦记者 孙铁牛

　　今年，世界贸易组织（以下简称“世贸组织”）迎来了成立三十周年的重要节点。然而，在逆全球化思潮抬头、贸易保护主义大行其道的当下，三十而立的世贸组织面临着国际贸易体系受到多重挑战的“中年危机”。值此时节，光明日报记者就世贸组织的历史、当前经济全球化面临的困境以及世贸组织如何更好地走向未来，对世贸组织副总干事张向晨进行了专访。

　　经济全球化仍将面临不少波折

　　回望世贸组织的建立，其中既有各方“通过贸易改变世界”的美好期待，也有大国出于自身利益积极促推的现实考量。二战结束后，美国和欧洲作为当时的世界主要经济体，欲打破边境对贸易的限制，将本国具有竞争力的产品和服务推向全球，因此美欧在贸易自由化进程和世贸组织的成立中扮演了推动者的角色。

　　张向晨介绍说，在关于建立世贸组织的“乌拉圭回合”谈判中，各参与方建立了“三严”的谈判准则。一是参与纪律严，谈判各方必须参加最终的市场开放承诺；二是条款实施标准严，给予发展中国家的特殊差别待遇非常有限；三是承诺执行机制严，各成员方之间如有贸易争端，必须严格服从世贸组织裁决。以上这“三严”反映了在经济全球化顶峰时，各方特别是美欧等大国愿意建立一套机制来确保经济全球化的正常运转，也相信经济全球化有助于本国利益的最大化，各方虽然在谈判过程中有博弈和斗争，但是最终均同意成立世贸组织。

　　“在20世纪90年代新一轮经济全球化呼声高涨之际，世贸组织应运而生，但随后经济全球化过程出现了不少波折。”张向晨分析，部分原因在于经济全球化发展失衡。一方面，一些发达国家内部没有普惠地享受到经济全球化带来的收益，部分人的利益因经济全球化受损，这种国内利益分配失衡导致的最终结果就是相关国家内部反对经济全球化的声音日渐兴起；另一方面，世界南北方也存在分配失衡，部分发展中国家从经济全球化中获得的发展红利有限，因此丧失了对于推动经济全球化的积极性。他表示，如今再想要达成像“乌拉圭回合”这样的协议可能性很小。

　　张向晨认为，在世贸组织成立后的三十年中，一系列事件反映出了经济全球化遭遇的阻力。2008年，世贸组织满怀雄心的多哈回合谈判受挫，反映出多边谈判存在体制性问题。此外，当年的国际金融危机也让保护主义声浪逆势上扬，只是当时逆全球化尚未演化为浪潮。2016年则是另一个标志性时刻，部分国家利用关税等政策人为地制造了贸易壁垒，直接导致了贸易冲突的爆发。此后虽有新旧政府更替，但施政理念未有根本性的改变，对世贸组织的权威性形成空前挑战。2019年，作为世贸组织三大职能之一的争端解决机制陷入半瘫痪。

　　不可或缺的世贸组织

　　尽管世贸组织的运行和发展遇到了不少挑战，但张向晨依然认为，世贸组织对于国际贸易来说就像是空气一般，虽在平时并不容易引起注意，但是绝对不可或缺。

　　“世贸组织总干事伊维拉经常说，不要认为过去国际贸易的快速发展是理所应当的。”张向晨表示，事实上世贸组织法律框架为国际贸易起到了基础性保障作用，如果缺少了相关条约和框架，国际贸易立刻会陷入混乱。例如，世贸组织的法律体系已经内化为许多成员的国内法，大量与贸易有关的法律都是参照世贸组织的法律框架制定的，这为维护全球贸易的正常运转提供了保障。

　　同时，“世贸组织在制定新的贸易规则过程当中，虽然受到各种因素制约导致取得的实际成果有限，但应看到，争论本身也是全人类对于国际经贸问题和治理的有益探索，是对未来经济全球化再次取得成功的必要铺垫。”张向晨谈到，当前，全球数字贸易增长迅猛，世贸组织正在进行例如“可数字化交付服务”领域贸易规则制定的新尝试，此类贸易的增长既有现实需要也有技术推动，但是，相关贸易规则仍不完善，急需全球性的新规则来保障贸易的新模式。

　　此外，世贸组织为全球主要经济体提供了互动和沟通的平台，这也有助于防止全球主要经济体之间产生误判，在一定程度上为国际贸易提供了确定性和稳定性。尽管当前国际贸易摩擦加剧，但还应看到，全球80%以上的贸易仍是在世贸组织规则框架内运转的，相关贸易纠纷仅占国际贸易的一小部分，因此世贸组织依旧发挥着稳定全球贸易、维护经济全球化的“压舱石”作用。张向晨补充称，世贸组织除了争端解决机制以外，还有贸易政策审议机制，该机制可使成员方的贸易行为得到公开全面评议，从而提高政策的透明度和合规性，这是其他组织所不能替代的。

　　通过改革促进国际贸易

　　世贸组织总干事伊维拉曾表示，世贸组织需要进行改革，以使其适应21世纪的目标。“尽管经济全球化遇到了逆流，但是它并没有终止。”张向晨表示，现在的经济全球化确实在调整，在经济全球化的不断演进中，世贸组织需要制定新的规则促进国际贸易运转更具稳定性和可预见性。

　　“对于改革的具体议题，世贸组织160余个成员观点不尽相同，因为各成员在经济全球化中的处境和感受存在差异。但是在世贸组织需要进行改革的问题上，大家观点一致。”张向晨表示，这就说明各方都意识到当前的现状是不能维持的。

　　他认为，未来改革的重点领域之一就是如何在通过协商一致原则保障各方合法权益的同时，又确保国际贸易不断向前发展而非止步不前。协商一致是世贸组织在规则制定过程中的重要原则，要求任何决定都必须全体成员表示赞同，在理想状态下，该原则保障了每一个成员方的权利。但在实际操作中，该原则存在被滥用的情况，即极少数成员将不同谈判议题挂钩而投否决票，葬送大多数成员经过长期艰难谈判的成果，造成世贸组织谈判效率低下。

　　张向晨介绍，目前对于该原则的改革存在两个不同的思路。一方面是结构性改革，部分成员提议各方应秉持负责任的态度来使用协商一致原则，在行使否决权时说明实质性理由，而不能将否决权作为讨价还价的工具。另一方面是程序性改革，部分成员正在尝试以诸边协定作为协商一致的补充，即对某一协定持赞成意见的成员先行实施该协定，未来其他成员方也可加入，以有效缓解共识难以达成的难题。“如果说协商一致是要求各成员方‘齐步走’，那么联合声明倡议就是让部分成员方先行先试，其他成员方可视情再跟进。”

　　路虽远行则将至。张向晨认为，世贸组织未来的改革应是循序渐进的过程，应是各方充分对话的结果。“先进行以经济分析为基础的政策对话，寻求共识，最后制定原则性的框架，而不是一开始就谈规则。”过去的谈判方式在今天难以延续，这是因为当下的贸易问题复杂性远超以往。世贸组织未来的改革尽管可能面临各种各样的挑战，但也体现出了改革本身的价值所在。张向晨认为，“经济全球化注定不是一条坦途，但仍然是一条应当坚持走下去的大道”。

　　（光明日报日内瓦1月19日电）

　　《光明日报》（2025年01月20日 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