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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中国】
作者:王庚、王三营(分别为开封市文物考古研究院馆员和研究员)
宣和三年腊月十五(公元1122年1月24日),宋徽宗赵佶按照惯例登上旧城的景龙门,预赏元夕放灯。街市灯火繁盛,游人如织,一派热闹繁华的景象。此时的宋徽宗一定想不到,短短五年后,他的人生和北宋王朝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金兵的铁骑踏破了北宋的城池,宋徽宗匆匆禅位于太子赵桓,东京城保卫战打响。据《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和《靖康要录》载,就连景龙门西延福宫内的花草树木,也被“伐竹为军器,其花木皆折而为薪”。国破之后,景龙门下燃灯如昼的热闹,和北宋东京的繁华一起,成为文人墨客的一缕旧梦。正如南渡宋人晁说之在《次韵张姑丈感旧》所云:“景龙门外千钟酒,葆箓宫前万国人。”
景龙门作为北宋东京城旧城北墙上的中门,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礼制地位,无意间成了宋朝社会经济、文化艺术等各方面极大繁荣和王朝末期统治者不思进取,内忧外患最终导致统治覆灭的见证。
2023年—2024年,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联合开封市文物考古研究院,在配合城市基本建设进行的考古工作中发现了景龙门遗址,并对其进行了全面发掘,清理发现唐至明等不同历史时期的城门、城墙、建筑、道路、水井、农田等遗存70余处,出土遗物2100余件。其中景龙门、旧城北墙、延福宫东墙等遗存的发现,为实证北宋后期宫城的扩建和变迁提供了重要线索。
景龙门遗址上层明代周王府建筑
由一座门见一座城
崇宁年间,宋徽宗诏回当时在外做官的李诫,主持重修了一系列皇家建筑。当时,李诫已经在宋哲宗、宋徽宗的支持下,集多年建筑工作的经验,修编完善了自己的建筑学专著《营造法式》三十四卷,并被官方作为建筑设计与施工的规范。因此这次重修,可以说是《营造法式》规范的一次官方“打样”。其中,景龙门(旧城北墙中门)就是李诫主持重修的建筑之一。
根据此次发掘出的城门遗址可知,景龙门为一门三道式结构。城门面阔约60米,门道进深约19.3米。两侧墩台有明显收分迹象,墩台包砖露龈砌造(露龈砌造,建筑学名词。古代高台建筑,外面包砖砌造,逐层收分,安全美观),宽约0.6米。三门道宽度相同,均为5.6米左右,两隔墙宽度亦相等,均为4.7米。城门两墩台北侧各有东西朝向的建筑基址1座,其中西侧建筑保存稍好,残存有夯土、包砖、磉礅、散水等,根据磉礅间距可知建筑进深为1间,约3.8米。两建筑位于城门外侧,相对而立,且与城门年代相同,推测为城门附属门房建筑。
对比《营造法式》记载,景龙门城门形制、包砖、夯土等工艺与其中筑城、壕寨、砖作等制度相符,是北宋晚期官式建筑的重要实证,可视为北宋晚期官式建筑的典范。
景龙门遗址出土的滴当火珠
北宋东京城旧城是东京城三重城垣中间的一道,因沿用唐汴州城,所以称旧(京)城,又称里城、阙城。旧城周回约二十里,四壁共有城门十座,其中北墙城门三座。景龙门为旧城北墙中门,旧名酸枣门,始建于隋唐时期,五代后梁开平元年(公元907年)改名为兴和门,北宋太平兴国年间始称景龙门。景龙门北望外城通天门,南与旧城南墙保康门相对。
旧城内宫城外,是北宋时期中央和地方衙署、寺院宫观及商业场所的集中之地,也是京师最繁华的区域。因外城成为拱卫北宋都城的首要军事防线,旧城的防御功能逐渐弱化,仅仅起到一个功能区域划分的作用。因此在宋末徽宗以前,鲜有见到景龙门相关的官方记载。但关于景龙门周边区域达官显贵住宅的记载却有不少,如宋徽宗即位前的潜邸龙德宫、太宗六子赵元偓宫邸,太祖六女昭庆公主的驸马府,政和年间宋徽宗安排哲宗诸皇子的府邸、宰相王钦若的府邸等均在景龙门外。由此可知,景龙门外区域因靠近大内后方,多有王公贵族居所。
景龙门遗址出土的琉璃瓦当
此次考古发掘还发现,旧城北墙略呈西北—东南走向,城墙东段被北宋晚期景龙门所打破。已揭露区域最宽约16.8米,夯土堆积残高约3.3米。城内道路位于旧城北墙内侧,与城墙走向大致平行。此段城墙和道路均被后期的景龙门遗址和延福宫东墙遗址叠压,可见北宋末年,对旧城北墙有了新的规划和利用。
从一座门窥一代王朝
北宋末年,宋徽宗为了扩大内廷面积,增加玩乐场所,从政和三年(公元1113年)开始,由宰相蔡京主持,开始大兴土木,修造苑囿宫观。因大内并不在旧城正中,而是位于旧城偏西北位置,又因旧城墙年久失修,破旧不堪,因此这些宫苑不仅紧贴旧城北墙,甚至越过了城墙,向外延伸。新修造的宫苑多分布于景龙门内外道路两侧,景龙门为出入禁苑的重要通道。
不难想象,站在景龙门上举目四望,西有“幽胜宛若天成,不类尘境”的延福宫;北有“叠石为固,引舟相通”“夹江皆植奇花珍木,殿宇对峙焉”的景龙江,“山水美秀,林麓畅茂,楼观参差”的撷芳苑、龙德宫;东有“括天下之美,藏古今之胜”的皇家园林艮岳。宋徽宗还可以由景龙门上所修复道直通皇家道观上清宝箓宫,以便斋醮之事,实现自己的修道理想。
景龙门遗址出土的北宋高圈足白釉瓷碗
由此,重修的景龙门,外俯景龙江、撷芳苑、龙德宫,内连延福宫、上清宝箓宫、艮岳等宫廷禁苑,成了北宋末年重要的礼制建筑和交通节点。
除了皇家宫苑的不断扩张与兴建,有宋以来,商品经济迅速发展,各种手工业不断涌现。到了北宋中后期,东京城形成了遍布全城的商业网。市民按照生产、经营和生活所需形成了开放街市,有广罗海内外奇货的商业街、丰俭由人的各色酒楼食肆、通宵达旦的夜市、百戏聚集的瓦子等。街市代替了封闭管理的市坊,也促进了城市消费文化意识的兴起和市民阶级娱乐活动的繁盛。
在这种社会现状下,北宋皇家也分外注重和市民阶层的关系,每年多在皇家庆典、传统节日举办开放性活动,允许市民现场参与,以彰显自身与民同乐、亲子爱民的统治美德和国势强盛、人民安乐的统治成果。其中,比较重要的一个活动就是上元节观灯。其时御街张灯结彩,车水马龙,各式灯山让人目不暇接,歌舞百戏令人啧啧称奇。
景龙门复原想象图
政和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公元1116年1月24日),诏“景龙门预为元夕之具”,其后这一习惯保留下来。景龙门至东华门一带,一般从腊月十五开始(一说冬至后开始),张灯至上元名曰“预赏(先赏)”,纵都人夜游,至上元节乃罢,类似如今春晚的彩排活动。虽是彩排,也非常隆重精彩且为时人所喜。宋徽宗在宣和年间,常赐宴朝臣后又一同登景龙门观灯,据传还用金杯赏御酒给游玩的民众。据《宋史》记载,宋徽宗此举不只是为了玩乐,而是“实欲观民风、察时态”。
宋代有不少诗词提到景龙门预赏之事,如“景龙门上华灯动,黄鹄池边翠浪通”“万炬银花锦绣围,景龙门外软红飞”“明年何处看升平,景龙门下灯如昼”等。其中晁说之的《闻景龙不试灯》虽然没有实写景龙门预赏的热闹景象,但是从某年不试灯的遗憾,体现了景龙门预赏的重要性,以及市民对这一娱乐活动的期待。
东京城内大力营造的苑囿宫殿,消耗了北宋的国力,掩盖了统治的危机,宋朝由盛转衰。金兵的入侵,就像刺破脓疮的针,击碎了宋徽宗“以四海为家,太平为娱”的美梦。
靖康后,宋金交战之际,景龙门连同它周边的皇家宫苑,都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景龙门上的装饰器具变卖作为军饷,延福宫、艮岳的山石被做成炮弹,花木削成兵器柴薪,山禽水鸟烹为军士口粮。
金天会八年(公元1130年),金人占领了东京城,建立伪齐政权。伪齐阜昌七年(公元1136年),刘豫改景龙门为照远门。自此,景龙门和北宋王朝一样,成了历史的记忆。
景龙门的变迁,正是北宋王朝由盛到衰的缩影。它既体现了北宋建筑艺术的最高水平和市民文化的极大繁荣,又见证了北宋积弱难返、最终覆亡的历史境遇。未来,景龙门遗址的考古发现,还将为我们还原宋朝更多的历史细节。
本文图片均为作者提供
《光明日报》(2025年04月13日 1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