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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东宾(中央戏剧学院教师)
《北京人》是曹禺先生创作于1940年的一部三幕话剧,通过曾家曾皓、曾文清、曾霆三代以及曾家远亲愫方等人的命运变化,描绘了旧中国北平一个封建大家庭走向衰落和崩溃的历程。日前,一版由中央戏剧学院京剧专业在校师生排演的曹禺经典剧作《北京人》在京上演。该版演出巧妙运用戏曲程式及写意舞台设计,将传统戏曲美学有机融入话剧叙事,成功展示了戏曲美学在当代话剧舞台中的实践价值。
国学大师王国维曾说,“戏曲者,谓以歌舞演故事也”。该版《北京人》在人物塑造上,将戏曲的“四功五法”融入演员的台词和行动中,使人物既保留话剧的写实内核,又增添“歌舞演故事”元素的东方美学韵味。
剧中以青衣程式重塑了角色愫方外在的端庄形态。寄居曾家的愫方因对表兄曾文清抱有幻梦式的情感寄托,甘愿困守在日渐朽木的曾家。曹禺在描写愫方的时候,以“哀静”一词形象准确地刻画出其内心的痛苦。该版演出中将京剧青衣身段融入愫方的言谈举止、举手投足、颦笑顾盼,将她的压抑心理外化为台词节奏的迟缓与肢体动作的凝滞,这种戏曲程式的运用强化了人物内在“隐忍”的悲剧特质。该版对行将就木、年老昏庸的曾皓的塑造则借用了戏曲丑角夸张、滑稽的行当程式。剧中,他戴着瓜皮小帽、留着长发长须,多数时间藏匿在舞台左前方一个反向置放的卧榻代指的“寿木”中。每当听闻要“抬走寿木”时,他便如触电般猛然直起身子,复又缓缓瘫倒下去,其“垂死病中惊坐起”的肢体语言,充分展示了戏曲中“丑角”的喜剧张力。这种艺术处理既调节了戏剧节奏,又借“间离效果”让观众在笑声中得以思索。
剧中对人物台词的戏曲化处理,较好地表达出人物的心境。面对妻子曾思懿的步步紧逼,曾文清几次痛苦地吟唱起陆游的《钗头凤》“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戏曲化的唱腔,既传达了角色的压抑苦闷,也契合了原作想要表达的困顿意象。当愫方沉浸于美好的爱情向往时,一位杜丽娘装扮的演员粉墨转出,在白墙前唱起“游园惊梦”片段,在一瞬间点亮了压抑的舞台空间,也让戏曲美学巧妙嵌入话剧叙事。
在舞美设计方面,传统戏曲强调“以虚代实、以意传神”的写意精神,讲究舞美设计始终为表演本体服务,于简约处见精深。该剧艺术总监和舞台设计刘杏林在话剧《北京人》中延续了“写意美学”的创作理念,运用“虚实相生”的戏曲元素,使舞台展现出具有东方审美哲学的独特意蕴。
该剧的舞台设计整体以黑色为主基调,辅以白色的灯光投影,通过黑白转换与虚实明暗的对比,营造了一个简约而又压抑沉闷的意象空间,既符合剧本的主题需要,也彰显了“写意美学”的独特魅力。
剧中舞台道具也渗透着戏曲美学韵味。一方面,黑白色彩的对立搭配,恰似书法艺术“计白当黑”的巧妙运用;另一方面,错落有致的桌椅布局,更有传统美学“虚实相生”的精心构思。舞台上清一色的黑色桌椅、坐凳,并非简单组合摆放,而是设计者刻意的设置——当演员要行动的时候,脚下屡受牵绊,象征着曾家众人于腐朽家族中举步维艰,困难重重。同样,舞台中央的墙体设计旨在强化空间的排外性与家族的没落感。墙体的来回转动,传递出曾文清“出走—返回”难以逃离宿命的寓意。剧目最后,当曾文彩喊着“哥哥吞了鸦片烟,脉都停了”时,黑色横梁轰然坠落,背后大幕呈现出惨白景象。这既是对剧本中墙倒了的写实表达,也是对愫芳不断追问的“天会塌吗”的虚拟回应。
话剧《北京人》作为中央戏剧学院“中国演剧创排计划”的首部作品,是将戏曲美学有机融入当代话剧的有益尝试,也是运用中国演剧方法排演中国现代话剧经典剧目的一次实践。毕竟,如何将经典作品用中国演剧的独特手法,以符合当代剧场性的艺术形式呈现于观众,是当代舞台艺术工作者共同面临的挑战。正如该剧制作人高音所表示,曹禺的《北京人》是一部伟大、细腻,渗透着中国美学的中国话剧,值得我们用中国节奏、中国身段、中国表情不断地排演下去。
《光明日报》(2025年05月21日 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