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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险峰(中国农业大学美育教学中心主任、教授)
6月的北方大地,一片丰收景象。当收割机在金色麦浪中切割出几何线条时,可能很少有人会由此联想到艺术。在很多人眼里,艺术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甚至是玄而又玄的,与“农”离得很远。作为一名长期在农业类高校工作的艺术工作者,我却觉得“农”里的美需要发现,崇农尚美,艺术天地会更加广阔,社会美育也会展现出更多可能。
●不应被忽视的艺术富矿
什么是艺术?当被问及这个问题时,很多人首先想到的是艺术馆、美术馆等艺术殿堂里的展陈,以为只有被挂起来、框起来、摆起来的作品才叫艺术。这显然是一个认知误区。
中国农业大学美术鉴赏与实践课程展览开幕式上一个学生写下观展感想。本文作者供图
东北的二人转算不算艺术?陕北的信天游算不算艺术?发源于湖北乡间的黄梅戏算不算艺术?各地的农民画、船工号子算不算艺术?按照当前的艺术分类,它们已被归入舞蹈、音乐、戏曲、美术等不同艺术门类,人们也普遍接受了这种划分。但是,这些艺术形式无一不是从民间发展而来的。它们本是农村群众的生活方式、劳作方式、娱乐方式,后来经过提炼、改造才逐渐进入艺术殿堂。
关于艺术的本质,有四种代表性观点:客观精神说、主观精神说、再现说和形式说。客观精神说认为艺术是“理念”或客观“宇宙精神”的体现;主观精神说认为艺术是艺术家情感、意志、理想或愿望等自我意识的表现;再现说认为作品是对世界的模仿或再现;形式说认为形式是艺术的核心。四种观点对艺术诞生的环境均没有限定。
其实,艺术就是生活中的真和善外化为美的一种形式。真和善反映的是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关系,反映的是生活的本质、人内心的感受,其外化为音乐旋律、舞蹈动作、美术图像等就是美,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艺术。从这个角度说,农村是实实在在的艺术富矿。写春联、剪窗花,敲大锣、唱山歌,跳花鼓、扭秧歌……哪怕是人们擀面条,在案板上把一整块面擀成皮、切成丝,也蕴含着劳动智慧,寄托了人们对生活、对自然的真实感悟。可以说,在农村,艺术无处不在。
●“种地的学校”也能种出艺术之花
今年是中国农业大学建校120周年。近一段时间,“崇农尚美,美润农大——喜迎中国农业大学建校120周年”艺术季系列活动正举办,各种艺术形式精彩纷呈,吸引了各界的关注。
2001年,我刚入职中国农业大学时,不少人表示不解。有位老教授直言:你来这片“艺术荒漠”做什么?还有人说,这个“种地的学校”怎么可能有艺术呢?
的确,当时农大校园里鲜有艺术痕迹,但这不代表农大没有艺术或者不需要艺术。刚到农大时,笔者曾见到一位喜欢书法的农学教授,把显微镜下不同种子的构造打印出来,为其配上诗挂在墙上,让人颇为惊喜、深受启发。
劳动特别是农业劳动,是人类与土地、自然打交道的基本方式,最能触动人的情感。因此,在农大做艺术没有什么不合适。
这些年,农大从招收风景园林专业学生,开设艺术设计相关专业,到引进各艺术专业人才,成立艺术团,艺术教育一步一个脚印;从校园艺术景观遍地开花,到各种展览、演出定期举办,“无墙美术馆”不断升级,艺术美育已融入校园日常,并改变着一个学校的整体气质。农大百年校庆时,“老校门”的设计建造堪称一经典例子。这件基于几张老照片设计的作品,生动诠释了一件艺术作品如何连接农大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如何用一件美好的事物凝聚人心、美育人心。“老校门”建成至今,一直是农大的热门打卡地,也逐渐成为农大人的精神寄托。
近年来,农大通过“崇农尚美”品牌建设,实施全员、全过程、全方位的美育浸润计划。值得一提的是,学校还创新开设了《面食文化与技艺》《生物之美赏析与实践》《二十四节气文化与科学》等多门涉农特色美育课程。
以《面食文化与技艺》课程为例,学生们通过该课程发现,面食既是技也是艺。比如,花馍是传统食用塑作艺术,是面粉、色彩与民俗信仰捏合而成的“立体雕塑”,每道工序都藏着中国人对“美”的独特诠释。小麦面粉,经发酵后形成细腻的肌理,蒸熟后表面呈现柔和的米白色,如同宣纸般为造型打底。植物色素形成天然晕染:甜菜根榨汁调和面粉,蒸制后呈现透亮的玫红,用于塑造牡丹、石榴等喜庆纹样;南瓜泥或胡萝卜汁与面粉融合,形成温暖的橙黄,常用来做金元宝、麦穗,呼应秋收的丰饶。花馍造型更把生活经验、神话传说等揉进面团:晋南花馍中的“盘龙枣山”,隐喻“龙兴祥瑞”、关中地区的“石榴馍”寓意“多子多福”。学生在课堂上既能感知文化,又学会生活技艺。这些课程极大地拓宽了学生的审美认知,也使学生对艺术有了更加具体的理解。
事实证明,“种地的学校”也能种出艺术之花。农大从“艺术荒漠”到“美育绿洲”的蝶变,对整个社会的美育也有参考价值。
●由农村开启对全社会的美育
美术教育家吴冠中有句话至今振聋发聩:“今天的文盲不多了,但美盲很多。”美盲指的是缺乏感知、理解和发现美的能力的人。一位农民可能目不识丁,但是因为生活中的新发现、新思考、新感悟而出口成诗、出口成乐或挥手成画、挥手成塑,显然他在发现美、感知美、创造美方面天赋异禀,或许并不比任何一个艺术家差。
审美能力,有的人天生具备,有的人则需要美育的引导。近年来,艺术乡建活动广泛开展,它不仅仅是助力乡村振兴的艺术实践,更是一次面向全社会的美育实践。
如果从甘肃天水秦安县叶堡镇的“石节子美术馆”开始算,我国艺术乡建实践已进行了将近17年。坐落于黄土高原上的石节子村,原本和很多偏远山村一样,闭塞而困苦,村里仅有13户人家。村民们从未想到,这个资源匮乏的小山村,有一天会凭借艺术而闻名全国。
“在我生命的前30多年里,始终在费力气做一件事,就是逃离贫穷、干涸、落后的故乡——越远越好。后来,我开始频频回到石节子村,我不再厌弃逃离它,也不会把村庄当作风景来看。我用心陪伴着父母和乡亲,试着回到自己真实的生命中来,试着用艺术的方式改变村庄。”在石节子村的一面墙上,至今刻着这么一段话。
作为从石节子村走出的大学教授,靳勒尝试探索艺术与乡村的联结。2008年,他提出“要把整个石节子村改造为一个独立的艺术天地”。为打破认知壁垒,靳勒带领村民从北京、上海的都市美术馆,走到曼彻斯特、卡塞尔的国际展览现场。在艺术甘霖的滋养下,村民从“沉默的旁观者”变为“主动的创作者”:他们在花椒展上朗诵诗歌,用花椒枝编织拐杖,用葫芦雕刻传递祝福,收集老一辈的农具做展览。2009年“石节子美术馆”落成,13户院落变身13个分馆。在这里,家家都是艺术馆、人人都是艺术家。村庄走红后带来了巨大的流量,众多游客到此打卡。
这何尝不是一种反向美育——由农村开启的对全社会的美育。随着艺术乡建的深入开展,各大艺术类院校纷纷与不同村子结对子开展共建。在专业团队的助力下,远近闻名的艺术村镇不断涌现:贵州桐梓县羊磴镇演绎“乡土而新奇”的美学新景;广西北海市海城区流下村展现“小而美”的文艺范儿;陕西西安鄠邑区蔡家坡村连续举办“关中忙罢艺术节”。当下,越来越多的城里人热衷乡村游,这些村镇的艺术实践不断重塑着他们对美的认知。这不禁令人深思:我们平日里忽视的“农”中还蕴藏着多少艺术可能?
《光明日报》(2025年06月25日 1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