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右上角微信好友

朋友圈

点击浏览器下方“”分享微信好友Safari浏览器请点击“”按钮

文化人 天下事
正在阅读: 《好天气》:咸水塘的十字路口
首页> 光明日报 > 正文

《好天气》:咸水塘的十字路口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5-06-28 03:25

调查问题加载中,请稍候。
若长时间无响应,请刷新本页面

  作者:李黎(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副总编辑)

  在《好天气》结尾,弟弟和好莉抱着刚出生的婴儿回归家庭。这个孩子出生年月不详,小说没有给出明显的线索,大体在1995年到2000年之间。这是一个90后小孩,在《好天气》出版的2025年,他三十岁不到,这个婴儿和他这一代人,是苏童的新一批读者。

  2025年的阅读处在一个十字路口:坚守阅读的当然大有人在,同时,短视频很大程度上替代了长篇的、整体的纸质图书阅读,甚至出现了一个非常悖论的现象:几乎所有出版机构都用短视频去推广纸质图书,往往还效果颇佳,但以往挑灯夜读的情景早已被刷短视频停不下来的经历和懊悔代替。在这样的大背景下,苏童的“新读者”,可能很难像20世纪的读者那样有闲暇有耐心去真正领略他的文字之美,很难受苏童作品的影响,并开启自己的阅读乃至写作。新一代读者对苏童的阅读,只能以新的方式开始。

  新的方式,一是网络的话语和思维,二是和现实世界有距离又有关联的“二次元世界”。这是90后、00后热爱的事物,而这也是《好天气》的特质所在。

  当我们以互联网思维去阅读《好天气》时,可以发现,这部47万字的小说,像生活本身一样丰富复杂,难以定义,更难用一个主线、一句话概括清楚。这或许是一部优秀长篇的品质所在:当你试图概括时,总会因为它的丰富而感觉遗漏了更重要的东西。用互联网的话术说,这是一部“去中心化”的长篇,任何一个点都可以激发人的阅读兴趣,成为“流量”。当我们认为《好天气》写的是两个家庭的恩怨纠葛时,书中对个人的命运书写其实远远大于对家的书写;当我们说《好天气》写了城乡接合处的变迁时,会发现它写的其实是城乡接合处的神秘莫测和旧时风物,而并没有着重写变化的过程;当我们说《好天气》是魔幻现实力作时,它的世情小说元素又那么强大;而当我们说这是一部亡灵叙事的杰作时,发展变迁导致的现实巨变又让人感叹不已。上述的理解都对,在《好天气》里都有,这就像极了互联网的状态,一张无边无际的网,没有绝对的中心,甚至没有层级和秩序,到处都是十字路口。当然,小说本身是高度结构化的,并不是那种“从任何一章都可以开始阅读”的并列或散装结构,它有一个线头(祖母固执地为自己买棺材买墓地),从这里开始,牵扯出来的不仅仅是线,几乎是一个世界。

  这就说到了《好天气》的第二个特质,一个无限接近于二次元的世界,它自成一片天地,内有无限乾坤。这当然有大量的现实元素在起作用,但无论小说采用了多少现实元素,想要让读者真正感受到这是一番独立自在的天地,其实很难,更多只是现实的投射。《好天气》做到了自成世界,我们几乎相信咸水塘那个世界以及那里的每个人都真实存在,这主要依赖人物的丰富和矛盾的激烈。任何一部杰作都有让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好天气》也是如此,不管是邓福来、蒲招娣、邓东升、黄招娣、好英、好芳、好福等,还是稍次要一点的萧祖名、好莉、金娥、蒋文良、张部长、小宽、驼子等,每一个都独特、生动,都可以有单独的小传、别传乃至评传,都可以是“吧唧”(即徽章,二次元周边)上的形象。人物之所以生动,源于他们身处矛盾之中,而矛盾也往往源自人物的天性和处境,如两个招娣、两个女儿。《好天气》把写人和写事高度融合在一起,并且放置在一个特殊、荒诞、魔幻和变动之中的咸水塘周围,一个独特而完备的小世界由此出现,并且可以无限发展延续下去。虽然在小说最后部分,风情街等新事物的涌现改造了塘东塘西,但没有人以此去严格比对经济社会的发展。咸水塘就是一个自洽的世界,所以小说最初名为“咸水塘史”。《好天气》尤为二次元的一点是,可以产生众多“衍生”之作,苏童本人写了又删去几十万字另一处北方咸水塘,也说明了这一点。

  这样的自成一体与独树一帜,为《好天气》各种形式的改编演绎提供了可能,也更适合新一代读者阅读,因为它相当程度上摆脱了文学评判,让好看和趣味成为最显著的特色。

  当然,《好天气》终究是立足于现实的,既有对社会现实重组后的再现,也和苏童的“写作现实”保持一致,从中可以一窥苏童写作的变迁。将他发表于2002年的《西瓜船》的结尾同《好天气》的结尾对比,尤其让人感叹。在《西瓜船》里,福三母亲找到了几乎被拆毁的小船,独自一人驾驶它返回乡下,那个遥远的、黑黢黢的、只在每年夏天借助西瓜上市才和外界世界(城镇)发生关联的乡下。在《好天气》结尾,分别代表塘东与塘西的弟弟和好莉走到一起,孕育了下一代,又回到了奶奶家。这不仅意味着两个家庭的和解,也意味城市和乡村的趋同、郊区的消失。世界从此大约不会再按照城市、乡村来区分,而是按照未来和过去来区分。未来更多意味着城市化,但不仅于此;过去更多由乡村代表,但也不只乡村。由此,一个十字路口出现了:我们站在此时此地,前面是未来、后面是过去,左边是乡村、右边是城市。随着《好天气》的出版,苏童也站在了一个十字路口,前面是新读者,后面是老读者,左边是文学现场,右边是流量消费等场域。而十字路口的意味在于,并非所有的人都只朝一个方向,每个人都有更多的路可以走。这就是文学的意义所在。

  《光明日报》(2025年06月28日 12版)

[ 责编:王文韬 ]
阅读剩余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