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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日报记者 陈品高 王忠耀 徐鑫雨
七七卢沟桥事变后,日寇铁蹄下的平津已放不下一张平静的课桌了!
瞧,7月29日凌晨至30日,日寇骑兵和满载煤油的汽车闯入南开校园,肆意纵火抢掠,秀山堂、芝琴楼、图书馆等化作灰烬。
再看北平,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的图书、仪器、校舍皆遭日寇蹂躏……
欲亡其国,先亡其史,欲灭其族,先灭其文。东北沦陷后,日寇在当地学校施行的一系列奴化教育,足见其狼子野心。
位于云南师范大学一二一西南联大校区的西南联合大学仿制门。白凤翔摄/光明图片
为存文化血脉、保国之栋梁,1937年秋,在梅贻琦、蒋梦麟、张伯苓等几位校长和教授的主持下,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开始了一段“绝徼移栽桢干质”的迁徙之路。
“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西南联合大学校歌这头两句,便是三校一路迁徙的真实写照。
1937年10月8日,《大公报》以《长沙临时大学定二十五日开学》为题,报道了长沙临大向三校师生发出的创校通告。此时正是日寇狂妄叫嚣“三个月灭亡中国”的时间节点。有人说,这则报道读来像是篇向侵略者发出的战斗檄文:你妄想毁掉中国的文化教育根基,便会有人不惧万难在战火中将中华文脉赓续!
长沙临大开学不过月余,前线即传来南京失守的噩耗,武汉、长沙也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全校师生被迫向西南重镇昆明进发。
虽是被战火追着跑,但学校师生对于胜利的信念和治学的劲头,从一支名叫湘黔滇旅行团的迁徙小分队身上,可见一斑。
这个旅行团由300余名师生组成,大名鼎鼎的学者闻一多便是其中之一。路途遥远、地形复杂、人烟稀少、经费有限,吃野菜、睡猪圈是常有的事。一行人行至湘西时,还曾遭遇过土匪的骚扰。
旅行团学生刘兆吉事后回忆,沿途所见到的贫瘠与落后,衣衫褴褛的难民,让师生们对于真实国情有了更深刻的认识,更激发了他们振兴中华、读书报国、为抗战储备力量的强烈责任感。
历时68天、3500里的行程结束时,在昆明迎接旅行团的云南日报记者这样写道:“他们脸孔是一样的焦黑,服装是一样的颜色,头发和胡髭都长长了,而且还黏附着一些尘芥……态度是从容的,步伐是整齐的,充满在他们行伍之间的是战士的情调,是征人的作风!”
1938年4月,国立长沙临时大学正式更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以“刚毅坚卓”为校训,开始了“弦诵在山城”的近9年时光。
国家尚处战乱,经费极度拮据,西南联大的办学条件,只能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来形容。
对此,杨振宁记忆颇深:“那时联大的教室是铁皮顶的房子,下雨的时候,叮当之响不停。地面是泥土压成的。几年以后,满是泥坑。窗户没有玻璃。风吹时必须用东西把纸张压住,否则就会被吹掉。”
西南联大大食堂里提供的夹着稻糠、砂石、木屑,甚至老鼠屎的糙米饭,也给学生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被他们戏称作“八宝饭”。
但国家危殆、大敌当前,学校里没什么人去在意这些,大家心里,都铆着一股劲——
“在抗战期间,一个爱国的知识分子不能亲赴前线或参加战斗,只有积极从事科学研究,坚持谨严创造的精神,自学不倦,以期有所贡献于祖国。”从西南联大教授、历史学家郑天挺的话中不难看出,师生们已将做好学问与学好本领,当作了与日寇斗争的子弹与投枪。
“千秋耻,终当雪,中兴业,须人杰。”在这种氛围下,西南联大在教学与科研方面,须臾未曾放松要求、降低标准,真正做到了“战时如平时”。
一如平时,体现在对课业和考核的严格要求上。
所有学生必修中国通史、西洋通史、大一国文和大一英文;大考小考不断,基础课月考一次,工学院、理学院月考两次。数学、物理每年考试下来都有三分之一的人不及格。
北京大学原副校长、西南联大毕业生沈克琦曾回忆,当年学校对学分有严苛的规定,132个学分是毕业的硬指标,学生不及格的学分累积到一定数额便会被除名。
联大办学8年多,近8000名学生通过了入学考试,毕业的本专科生和研究生却还不足4000人,“严谨求实”和“一丝不苟”由此可见。
报国,一直是西南联大办学的主轴。
8年多时间,西南联大有明确记载的学生从军人数超过1100人,占到西南联大学生总人数的八分之一还多。他们有的做工程师和技术员,有的做战地服务官,还有的为国际反法西斯同盟的战友做翻译……为驱除敌寇尽心尽力,有14名联大学子牺牲在抗日战场上。
西南联大还增设了航空、无线电和金属等研究所、航空工程系和无线电电机修造部,并开设了军事卫生工程、兵器学、军用结构等课程,以期培养战场所需的人才。
水击石则鸣,人激志则宏。联大教师通过著书立说,以激发抗战斗志。在抗战防御阶段,由于国民政府抵抗不力,民族虚无主义、文化虚无主义有所扩散。联大教师展开了有力反击。钱穆所著的《国史大纲》即是其中代表作。书中对民族虚无主义严厉痛斥,恳请国人树立起基本的民族自信与尊严,保持对自身文化和历史的基本敬意。
此外,联大学者还积极利用报刊、广播等媒介,宣传抗战,报道战情,引导舆论,批评时弊,激励军民士气,批判侵略行径,彰扬爱国主义精神。
抗战终于胜利了!西南联大亦于1946年7月31日结束其历史使命,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南开大学相继迁回原址,“待驱除仇寇复神京,还燕碣”的夙愿,得以实现!
令人惊叹的是,在这段艰苦卓绝的岁月里,西南联大创造了教育奇迹:培养出2位诺贝尔奖获得者、8位“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170多位两院院士和一大批著名的文学家、哲学家、社会科学家、政治家和科技工作者……无怪有人将西南联大誉为“中国近代教育史上的珠穆朗玛峰”。
曾有人问杨振宁,西南联大为何能取得如此成功?杨振宁答,极强的爱国与救亡意识,是重要原因。
“多难殷忧新国运,动心忍性希前哲。”的确,那段岁月中,西南联大师生们身上那份去不掉、打不破、灭不了的爱国主义精神,以及展现出的将教育同国家命运、民族前途紧密联系起来的责任,永远值得赞扬、永远值得追随!
…………
“绝徼移栽桢干质。”沧海回望,西南联大师生怀着满腔的报国热忱,在偏远的西南一隅,树起了一座近代教育史上的丰碑,将前沿知识、先进理念播撒在了云岭大地,为此后云南经济社会的发展起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尽管早已“复神京、还燕碣”,但这几所名校,须臾未曾忘记“绝徼移栽桢干质”的传统,鼓励学子深入祖国最需要的领域、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发光发热。
甘肃平凉庄浪县,成片成片的丹参田在秋日下泛着油绿绿的光泽,一股清苦的药香弥散在空气中。
村里的中药材种植大户赵少平蹲在地头查看着丹参长势,一脸喜色。在他身边,是南开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王春国和他的学生们。多年来,他带着学生们扎根庄浪,建立了“中国式现代化乡村工作站”。像这样的工作站,南开已经在全国建了102个。
服务边陲,昔日西南联大的几个兄弟,哪个都不甘落后:
2024年,北京大学有超过10%的毕业生选择前往西部和东北地区工作。让学子们坚定投身西部的,是学校的一系列引导与托举——设立“赴基层和西部地区就业奖励金”,为赴基层和西部地区就业的毕业生提供专项奖励;对选择到边疆地区工作的学子开展“一对一”服务……
在清华,新闻学院毕业生仁增顿珠抱着“走出青藏高原是为了更好地回去”的信念,选择回到家乡做一名大学生村官;公管学院毕业生药宁扎根南疆喀什,在脱贫攻坚等急难险重任务中表现出色,获评“全国优秀县委书记”……
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纪念日前夕,光明日报“走进昔日的抗日战场”采访组分别走访了当年的西南联大旧址及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南开大学。这几个校园均立着一方古朴庄肃的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
在云南走访时,我们邂逅了清华大学毕业生、云南省墨江县竜宾村主任助理柳济琛。
“当年,先辈们千里南渡,为的是奋发读书以期改变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今天,我选择扎根西部,以所学为家乡建设和发展出力,是用行动传承西南联大的精神遗产。”小柳话语里透着豪迈。
《光明日报》(2025年09月28日 0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