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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戏”新唱,何以“出圈”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5-10-13 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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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

  凡有人烟处,即有弦曲声。

  中国是戏曲大国,几乎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独特剧种。一声唱腔、一句戏词、一个动作,牵动着万千百姓的喜怒哀乐。千百年的传唱,让戏曲里的故事和声音成为一种共同的文化记忆。但有段时间,戏曲似乎离我们远了,声量也小了。

  近年来,那些“百年老戏”又流行起来。日前,2025年戏曲百戏(昆山)盛典在江苏昆山市举行,全国31个剧种、53家剧院团的107个剧目登台亮相。我们欣喜地发现,这些戏曲有些不一样,台下的观众也有些不一样——戏曲更“年轻”,年轻观众也更多了!

  老一辈都能亮一嗓子,年轻人也开始哼两句,百年老戏正走进我们的生活。这些变化是怎么发生的?让我们听听戏曲人怎么说。

“老戏”新唱,何以“出圈”

昆曲演员在天津中华剧院园林中演出昆剧《牡丹亭》。金立冬摄/光明图片

  【一线讲述】

激活年轻人情感体验

  讲述人:福建省莆仙戏剧院副院长、第30届中国戏剧梅花奖得主 黄艳艳

  我自幼酷爱莆仙戏,深知戏曲的生命力既在于演员的接续传承,更在于观众的代代接力。戏曲如何贴近年轻人?最根本的是要遴选出适合新时代的剧目,同时在保留经典唱腔和表演特色的基础上,融入现代审美和流行元素,对莆仙戏表演形式进行创新。

  譬如莆仙戏《踏伞行》,讲述的是一对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我们努力从中挖掘出具有当代思想价值和审美意义的主题内核。第二折当女主角得知和自己一路逃难的竟是未曾谋面的未婚夫时,我们用莆仙戏旦角的蝶步车肩等特色科介来表现她内心的悲喜交加,让人感受一个少女初尝爱情的喜悦和天真烂漫。该剧因此打通了当代人特别是中青年群体的情感体验,受到年轻人的追捧。

  同样打动年轻人的还有《状元与乞丐》这部经典剧目。作为莆仙戏三度晋京的“艺术明珠”,它以反宿命论为内核,通过文龙与文凤的人生轨迹,诠释“家庭教育与个人奋斗改变命运”的道理,与当下年轻人“我命由我不由天”的自我追求高度契合。今年该剧公演时座无虚席,许多年轻人将其与电影《哪吒之魔童闹海》对比,被“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的精神所打动。我在剧中饰演柳氏,她以坚忍母爱养育幼子、助其成才,让年轻观众看到传统故事里的精神力量与情感温度,印证了经典剧目只要守住精神内核,就能跨越时代打动人心的道理。

  这些年,我们通过“戏曲进校园”活动,将莆仙戏引入课堂,开展艺术普及、科介传承等活动,让学生们近距离接触这一古老艺术,培养了不少小戏迷。这些小戏迷长大后,正是能与《状元与乞丐》这类剧目产生深度共鸣的年轻群体,人才培养与观众培育形成了良性循环。我们还开展线上直播演出、戏曲短视频创作等,拓宽传播渠道,增加曝光率,让年轻观众感受到戏曲的古典韵味,激发他们的兴趣,让更多年轻观众关注莆仙戏、了解莆仙戏、爱上莆仙戏。

“老戏”新唱,何以“出圈”

    江西省瑞昌市铜城学校,瑞昌市采茶戏保护中心传承人正指导学生练习戏曲基本功。魏东升摄/光明图片

“蹲下身”与孩子们对话

讲述人:江苏省昆山当代昆剧院青年演员 邹译瑶

  《跃龙门》是昆山当代昆剧院推出的第八部原创昆剧作品,青年团队以“鲤鱼跃龙门”这个经典传说为蓝本,开创性地打造了专为儿童观众量身定制的昆曲剧目。该剧以“立志”“双挫”“登顶”“龙变”四折,带领儿童沉浸式体验赤鳞的成长之路。大量的互动环节让儿童和青少年切身体会小鲤鱼“赤鳞”与“文雀”之间互帮互助的友情力量,以及“遇到困难,绝不放弃”的精神。

  在昆剧这个规范、完善的体系里,为何要走“昆曲儿童剧”这样小众的路?我想,昆山是昆曲的故乡,昆山的特色“小昆班”已经培养出百余朵“小梅花”,数千名小学生会唱、会演传统昆曲片段。在传统昆曲的基础上,我们要创作新的内容,让昆曲“蹲下身”,去和孩子们对话。

  我饰演主角赤鳞。在这个角色的打造过程中,我们首先进行了昆曲唱念的调整。人物唱腔的速度非常快,同时,快节奏的载歌载舞、力度干脆干净的念白,突出了赤鳞的孩子气以及没有经历挫折前“天不怕地不怕”的可爱性格。为了增加趣味性、贴合故事“三跃龙门”的情节,在第三折“登顶”中有大量武戏的技巧。赤鳞这个角色打破了传统行当的束缚,她有小花旦的唱念、娃娃生的表演、武旦的开打以及武生的厚底大靠,一切传统表演手法都为创造人物形象、挖掘人物内心服务,体现出赤鳞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形象特点。

  《跃龙门》还在舞台表现上加入了人、偶共演,“赤鳞鱼偶”的出现增加了舞台的动画感。在与观众的大量互动中,“鱼偶”成为主角明星,深受儿童喜爱。创作过程中,导演多次思考如何打破台上台下的距离感,让昆曲与小观众近距离接触,“鱼偶”便成了儿童进入剧情的媒介。当看到观众席里大朋友、小朋友与角色深深共情时,我想我们实现了这部戏的创作初衷。

  这出戏的创排为“昆曲+”增添了更多的可能性,打破了传统观演关系,拉近了观众和昆曲之间的距离。昆曲不仅仅是只可远观的非遗艺术,也可以是一部寓教于乐的儿童戏剧,它更是一把打开传统艺术大门的金钥匙,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搭建一座桥梁,在少年儿童心中播撒下昆曲艺术的种子。

“老戏”新唱,何以“出圈”

    山西省部分濒临失传剧种路演在江苏省昆山市巴城镇昆山戏曲百戏博物馆精彩亮相。张锋摄/光明图片

让绝技绝活重现舞台

讲述人:山西省临汾市蒲剧艺术研究中心(临汾蒲剧院蒲剧团)团长 崔鹏升

  9月20日,当蒲剧《白蛇传》作为文旅部“优秀保留剧目复排提升优秀案例”登上2025年戏曲百戏(昆山)盛典舞台时,我更加坚定了以文武大戏传承蒲剧薪火的信念。蒲剧作为梆子腔系的“鼻祖”,其文武并重的艺术特质与丰富的绝技绝活,是必须守护好的文化根脉。

  让观众看得懂、看得明白、看出精彩,是传统戏曲在当代传承的基础。在蒲剧《白蛇传》复排过程中,我们始终秉持“传承不守旧,创新不离根”的核心理念,践行“文戏见情,武戏见功”的创作准则。传承,是守住蒲剧的艺术本真,保留“断桥相会”的经典叙事框架与醇厚唱腔,延续“水漫金山”群体身段等标志性武戏程式;创新,则是为传统注入当代表达,弱化冗余程式堆砌,通过细腻的表情设计强化人物情感递进,借助适度的灯光舞美烘托剧情氛围,让传统武戏更具视觉张力。多年送戏下乡的经历让我深知,观众的认可,来自情感的相通与技艺的震撼,这正是“传承不守旧,创新不离根”的实践意义。

  绝技绝活是蒲剧的“压箱宝”,恢复和传承这些技艺是守护剧种特色的关键。我们始终坚信“技为戏魂”,绝技绝非单纯炫技,而是服务于剧情与人物塑造的艺术语言。在《美人图》的排演中,我们重点突出了蒲剧绝技的哨子功,通过两位青年演员的同步甩哨表演,以清亮哨音烘托剧情氛围,让这一绝技在舞台上重获生命力;《战潼台》中,我们要求青年演员精准掌握“寇准背靴”“帽翅功”与踢靴子技巧,其中“帽翅功”通过不同的甩法将人物的内心波澜外化于舞台之上。为做好传承,我们不仅邀请老一辈蒲剧艺术名家倾囊相授,更借助理论讲座帮助演员理解技艺背后的文化内涵,实现“练技”与“懂戏”的统一。

  蒲剧的传承从来不是守旧的复制,而是在“传承不守旧,创新不离根”的理念中守正创新,在“以戏带工”的实践中培育新人。近年来,我们中心创排了一系列文武大戏,践行“以戏带工”的培养理念。文武大戏为青年演员提供了全方位的成长平台,文戏锤炼唱腔与情感表达,武戏打磨身段与特技功底,这种综合性锻炼是单一剧目无法替代的。

  未来,我们仍将以文武大戏为载体,让更多绝技绝活重现舞台,让更多青年演员扛起传承大旗。

“老戏”新唱,何以“出圈”

在山东省青岛市李沧区文化馆,大学生志愿者指导孩子练习京剧基本动作。张鹰摄/光明图片

老故事生长出新内核

讲述人:江苏省戏曲文学创作院院长 罗周

  从事戏曲创作多年,我始终在思考:千百年前的古典故事,如何才能在当代剧场里真正“活”起来,与今天的观众产生共鸣?事实上,古典题材尤其是古人之作,往往带着特定时代的伦理烙印,若原封不动地搬上舞台,很可能会与现代观众的价值观产生隔阂。坚持守正创新,就要坚持“有鉴别地加以对待,有扬弃地予以继承”,在历史语境中找到与现代精神的契合点,让老故事生长出新的思想内核。

  昆剧《蝴蝶梦》的传统版本多宣扬贞烈节操。改编过程中,我彻底摒弃了“贞洁”主题,将“庄周试妻”转为对“试探情感(人心)”的调侃:人心本不可试、不必试,试探者最终试出的,恰恰是自己的局促、狭隘、不自信。换言之,看似“庄周试妻”,实则“妻试庄周”。这种改变、反转并非刻意标新立异,而是试图打破原有的封建伦理桎梏,将主题调整为“夫妻互敬互信”的现代婚姻理念。当田氏以通透姿态直面庄周时,她的言行指向了对平等关系的追求。这种追求不分今古,可以引发当代观众的普遍共鸣。

  再如扬剧《郑板桥》,讲述一个清朝文人穷酸狂怪的一生,显然无法满足当代受众的审美期待。当年轻人走入剧场,他们最期待看到的是什么?我想:一是过去(历史),二是自己(当下),三是共通(永恒)。怎么见“历史”?我们用琳琅满目的市井场面,编织了乾隆年间繁花似锦的扬州。无数金箔纷纷洒落,迷离众人之眼。我们走过纸醉金迷,它脆弱得像被美酒浸透的丝绸,放眼远眺,却是一片空茫。怎么见“当下”?我们写人物之个性、选择与处世方式。《郑板桥》以板桥中年、暮年两度客居扬州为主线,以轻喜剧方式浓墨重彩地塑造出这一独特人物:他不能挺拔,又不能不挺拔;不能寒酸,又不能不寒酸;不能糊涂,又不能不糊涂;不能普通,又不能不普通——郑板桥低入尘埃、受尽苦寒,又跃然而出,好似海上升起了明月。这种困境与对困境之超越,也正切中了当代心灵。怎么见“永恒”?本剧之题旨,正得之于板桥自述的世上四美:“四时不谢之兰,百节长青之竹,万古不败之石,千秋不变之人。”“不谢”“长青”“不败”“不变”,在人们短暂的人生起落中,完成最长远、稳定的人格建设。

  众多横跨多剧种的实践让我们坚信,古典题材的当代生命力,不在于复刻历史的外壳,而在于以情思为桥,挖掘人性人情的共通之处。戏曲打动观众的关键不是宏大的历史叙事,而是在微小处见自己、见众生、见世界,拨动心弦,久久震荡。在价值重构、情感聚焦与审美创新中,实现传统与现代的深度对话,正是我们的实践与追求。

“抢救式采访”只为传承

讲述人:作家 杨守松

  2005年,我从昆山市文联主席的位置上退休,随后成立工作室,走上了“昆曲之路”。

  一个人的昆曲之路,不是一帆风顺的。其实,在此之前我对昆曲还不是很了解。一个“圈外人”,要进入昆曲的“圈子”是很难的。记得最早采访某个昆剧团领导时,他诉苦道:“我这忙得焦头烂额,吃饭都成问题,哪还有时间来接受你的采访?”这可能是对一个“外行”的不信任,但更透露出的是,当时昆曲的生存境况是多么艰难。因此,我更加坚定了要为昆曲传承发展做一点事的决心。无论采访有多艰辛,都阻挡不了我对昆曲的敬畏之心。

  初次找到昆剧传字辈演员倪传钺时,这位百岁老人还可以进行简单的交流。但第二次采访时,就只能在写字板上交流了。第三次采访,他已经躺在社区的病床上了。再去,老人走了……一边采访,一边就有昆曲老人过世,所以我咬紧牙,不顾一切,拼了命进行抢救式的采访。

  20年来,我采访了海内外昆曲人数百名,其中70岁以上的有80多位(至今,已经有近30人过世),留下了大量珍贵的历史资料。凭借这些一手资料,我先后出版《昆曲之路》《大美昆曲》《昆曲大观》等6部300万字的昆曲专著。此外,还主编了50万字的《中国昆山昆曲志》。

  近年来,我集中精力重点收集昆曲人艺术品,作为“昆曲之路”的延伸。截至今年6月底,收藏昆曲人艺术品3807件,包括清乾隆以来的昆剧古籍版本、《中国昆剧大辞典》手稿、戏服,以及昆曲艺术家的信札、手稿等珍贵文物。最近我们精心挑选了部分藏品,举办昆曲人艺术展,希望让更多人知道昆曲人的过去,进一步了解昆曲之美,以及昆曲本来是什么样子、应该是什么样子等。

  保护好昆曲文化、传承好昆曲艺术,我的昆曲之路还在延伸,还会走得更远。

  (项目团队:光明日报记者 苏雁、陈海波)

  《光明日报》(2025年10月13日 07版)

[ 责编:杨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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