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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面观·媒介能否成为文学第五“要素”】
作者:吴 昊(中国传媒大学戏剧影视学院博士后)
随着数字化、信息化时代的到来,文学创作、传播和接受语境都发生巨大变化,传统的文学观和文学理论正在受到冲击与挑战,新的文学要素正在不断生长和壮大。其中,“媒介”就是备受关注和重视的一个新的文学要素,有人更是视之为影响当下文学创作的“第五要素”。
“四要素”是基于印刷时代特征提出的
在传统的文艺理论中,文学和艺术作品通常由四大要素构成。美国学者艾布拉姆斯提出艺术批评的四大坐标,即“艺术家”“作品”“世界”和“受众”,而它们也被视为构成艺术品的四大核心要素。基于这一观点,文学创作的要素可以清晰被定义为“作家”“作品”“世界”和“读者”。他不但提出四要素,还提出一个艺术创作的要素模型,一个以作品为中心的静态三角模型。在这个模型中,四要素之间实质上形成一个具有不可替代性的闭环逻辑,即“素材—创作—存在—完成”,缺少任何一个部分,艺术创作都无法实现。
这一模型的构成具有闭合性和合理性,至今仍然有广泛影响。但是,这一理论是在特定时代和历史语境下诞生的,阐释的是20世纪以印刷术为支撑的文学创作和审美的现实,在科技革命和数字化、信息化乃至智能化迅猛发展的今天,这一理论能否准确、完整地揭示和阐释当下文学发展的本质、规律与变化,是需要反思和追问的。并且,艾布拉姆斯是基于当时文艺批评对“艺术家和作品关系过度重视”的局限性进行个人化的纠偏,提出两个他认为对艺术创作十分重要但长期以来在理论批评的视野中被忽视的其他元素。他曾写道:“直到十几年以前,现代批评对美学问题的探讨都是依据艺术与艺术家的关系,而不考虑与外界自然、与受众、与作品的内在要求的关系。”因此,四要素的内涵和框架并非固定不变,对艺术创作要素的认知也是一个随着时代发展而不断演进和变化的过程。
在当代语境下审视这一传统模型时,我们会发现“世界”“艺术家”和“受众”这三种要素都通过与“作品”的相互关系得以定义:艺术家是作品的创造者,世界是作品思想和内容的根本来源,受众是作品的接受者。然而,要实现三者和作品之间的连接,就必须通过一个“箭头符号”予以连接,而这个从一开始就存在却不被命名的“箭头符号”可看作媒介本身,即一个承载、传递信息并连接主体并建构意义的中介系统。
为什么艾布拉姆斯在理论模型中忽略、隐藏“媒介”要素呢?这与他所处历史阶段的局限性有关。在艾布拉姆斯提出文学创作的四要素时,正处于典型的印刷时代。由于文学媒介彼时的单一性和固定性,媒介在那时只是一种中介性工具,只能作为承载意义的容器,而不能成为意义生产的重要组成部分。简单来说,它不能对文学创作的内容生产施加实质性影响。不论承载这些文字的物质性媒介是书籍、期刊、报纸甚至是牛皮,都不影响文学生成的过程,既不会改变作品内容和思想内涵,也不会影响到作家的创作过程和创作方式,更不会影响到读者对于作品本身的解读。
因此,从时代特性出发就不难理解艾布拉姆斯在“四要素”模型中忽视“媒介”的原因。如果说“要素”意味着对文学本质的定义,“作者”“作品”“读者”“世界”作为文学活动不可分割的内在环节,而且在文学的意义生产中具有不可替代的关键性,那么可以被视作“要素”。而“媒介”的本质只是工具性载体,虽然表面上也不可或缺,但更像是文学活动得以进行的外部条件,具有边缘性和可替代性,因此并不能被视作文学创作的构成要素。
互联网时代重新审视文学创作的构成要素
“四要素”的提出是时代的产物,是对同时代和早期艺术批评狭隘性的纠偏与完善,我们在探讨当下的文学创作时,更应当以当代的文学作品实践作为思考的基点,用开放性的视野重新审视文学创作的构成要素。
事实上,国内关于“媒介”能否成为文学创作第五要素的讨论,早在21世纪互联网开始普及时就已经有所展开。这一争论的核心问题在于:“媒介”在如今的文学创作过程中还只是起一种工具性载体的作用吗?由于互联网的出现,文学的媒介载体也随之悄然发生变化,而这种改变影响到“世界”“作者”“作品”和“读者”之间的相互关系,彰显出媒介深度参与文学创作的潜力。媒介影响到读者对于文学作品的接受形式,比如有声书的出现使得受众从“读者”转变为“听众”,而“电子书”的出现则将文学的物质载体从纸媒变为屏媒,并出现新的“超文本”叙事方式。
媒介的更替也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作者的创作流程,网络文学的出现就是典型案例。由于定期付费更新的阅读模式和下沉的受众市场,它需要摒弃传统沉稳、缓慢的叙事模式,转而保持“加速度”的叙事节奏以保持受众黏性。同时,网络文学往往不像传统文学作品一样以完整的形式呈现,而是以一种“正在进行时”的连载状态进行更贴,而作家也根据受众的反馈来部分调整后续的故事情节和人物命运走向,这使得文学创作在媒介的参与下彰显出由静态转为动态的潜力,呈现出与传统文学完全不同的特质。对此,有学者提出以“媒介”为中心的“五要素”模型。
然而,这个模型在当时并没有受到广泛认同。因为媒介在网络时代虽然参与文学创作的革新,但这种参与实际上是有限的、不全面的。严格意义上说,文学创作的底层逻辑依旧是作者基于对世界的认知和思考形成自我表述,通过语言文字将自我表述转化为可供阅读的作品并提供给受众的过程。而媒介在这一过程中虽然开始彰显出参与文学创作核心流程的潜力,但类似于网络文学中读者反馈式的参与显然是有限和浅层次的,它所起到的主要功能依旧是工具性的,是对文学作品传播效率和呈现形态的调整。
从纸媒再到屏媒,受众对作品的接受形式虽然增加了互动性,但还未彰显出本质差别,受众的主要行为依旧是主动选择作品进行阅读和理解。从独立写作到网络连载,读者和作者的关系与其说是动态合作,不如说只是提供了一种表面的、浅度参与的辅助性建议。因此,在数字媒体和网络文学时代,“媒介”彰显出深度参与文学创作的潜力,但还不能真正成为与其他四要素相提并论的“第五要素”。
人工智能时代“媒介”从幕后站上前台
我们今天身处一个新的历史节点——人工智能时代,“媒介”自身的概念和作用发生转变,它在文艺创造的过程中开始占据重要地位,甚至有的学者提出“生成型媒介”的概念。所谓“生成型媒介”,指的是以人工智能技术为重心的媒介形态。麦克卢汉有一个著名的论断:“媒介是人的延伸。”而“生成型媒介”则突破传统媒介对人感官延伸的局限性,通过对人思维方式和逻辑分析的模拟而实现对人脑的延伸。这就意味着,生成型媒介不再是一个静态的传播工具,不但能够传递信息,更能作为传播主体主动参与意义生产,这使得它具有完全重塑文学创作本身的能力。
从目前的讨论来看,“生成型媒介”凭借大数据的存储而成为人脑的扩展库存。作者的创作行为曾经是私人化的、个体化的:作者通过自我思考,将自己对世界的直接经验和间接经验内化成思想结晶,并采用长期习得的文风和表达方式,进行文字化、结构化和作品化。然而,“生成型媒介”的出现将改变这一创作逻辑,作者和媒介之间从使用和被使用的“主客体关系”变为一种协商式的“共脑关系”。作者通过“生成型媒介”打破自身知识体系的局限性,并将自我的创造转变为一种“想象—构建—选择—调整”的创作模式。同时,大数据通过数据筛选、用户画像和偏好预测完成作品的分发和宣传,直接影响到文学作品的传播效果。
总而言之,“媒介”在人工智能时代不再是一个可被随意更替的工具性载体。当传统文学创作“四要素”的每一环节都正在被媒介深度渗透,“媒介”从幕后站上前台,从一种中介性的“工具性载体”转变成为文学中不可或缺的内在维度。“媒介”作为人工智能时代文学创作的“第五要素”,已经成为一个不得不承认的事实。
《光明日报》(2025年10月29日 14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