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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需要这样的教育家㉖】
光明日报记者 邓晖 马跃华 苏伟珍
他的名字,和中国高等教育紧紧连在一起——
创建我国第一个高等教育研究机构;主编我国第一部公开出版的高等教育学专著;成为我国第一位高等教育学硕士生和博士生导师……
人们尊他为“中国高等教育学学科开拓者与奠基人”,他也对教育事业感情深重:“我一生最为欣慰的是,我的名字排在教师的行列里”。

潘懋元 厦门大学供图
他,就是厦门大学文科资深教授潘懋元。2022年12月6日,这位103岁高龄、从教88年的大先生离开了人世。后学们说,先生的一生,正如他获评“全国教书育人楷模”时主办方给出的推荐语那样:“人不下鞍,马不停蹄”,为教育事业倾尽所有。
1920年,潘懋元出生在广东省汕头市,自幼酷爱文学,积攒了深厚的文学功底。促使他萌发从教志向的,是15岁时一次“代兄上课”的经历。
那是一次并不成功的讲授。怀揣着初登讲台的欣喜,潘懋元精心准备了很久。可授课那天,他刚踏上讲台,紧张便如潮水般涌来,原以为丰沛的内容,竟只用了短短十几分钟就讲完了。他愣在原地,手中捏着空白的讲义,台下是嘈杂喧嚷、乱成一片的学生们。那一刻的窘迫与无力刺痛了他,不服输的少年暗下决心:“读师范!一定要做一名真正的好老师。”
1941年,潘懋元考入厦门大学教育系,后又进入中国人民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研究生班深造,毕业后终身任教于厦门大学。
20世纪50年代初,我国高等教育迅速发展,却没有系统的理论支撑,一直在用普通教育理论研究高教。
“怎么能把大学生当成小学生一样来教呢?”刚过而立之年的潘懋元敏锐意识到问题所在——普通教育学理论无法全面解决高等教育面临的诸多难题。1957年,他在《学术论坛》上发表了《高等专业教育问题在教育学上的重要地位》一文,明确区分了高等教育与普通教育的不同,倡议建立“高等教育学”。该文被学界公认为倡建高等教育学学科的开山之作。
1978年,大地春回。58岁的潘懋元在《光明日报》撰文提出“必须开展高等教育的理论研究”,并倡议建立高等教育学科。此后,他更是身体力行,积极推动高等教育的理论研究与学科建设。
6年后,高等教育学正式被列为二级学科,终于拥有了独立的学科地位。
潘懋元的学术创见,何止于此——
直抵问题本质,他率先提出“教育内外部关系规律”,为中国高等教育研究奠定了核心理论基石;
立足社会需求,他为高等教育大众化和应用型高校发展鼓与呼,倡导大学招生应从“选拔性选才”转向“适应性选才”,让更多人有机会接受高等教育和职业技能培训;
紧随时代发展,百岁寿诞之时,他呼吁要加强机器人的伦理情感教育,助推高等教育学参与学科交叉……
“潘先生的呼唤,体现着中国情怀、国际视野、专业能力、实践导向和智仁勇合一的气质,具有浓浓的中国本土‘味道’,有敢为人先的学者理性。”潘懋元的弟子、中国高等教育学会副会长邬大光感慨。
求真之道,贵在“不怕失败”“敢为人先”。这正是潘懋元对后学的教诲。很多人都记得,他书房中挂着这样一句箴言:“板凳敢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从“甘”到“敢”的一字之改,蕴含着他所提倡并力行的学人风骨。
于学术研究上矢志开拓,对教书育人更是满腔赤诚。
“先生一直坚持给学生讲课,每年暑假都要用很长时间集中备课,全面梳理过去一年高教领域重要的政策议题或研究成果,补充到讲义中。”厦门大学教育研究院副教授陈斌回忆。
正是这种高标准、严要求,赋予潘懋元一种园丁的智慧——在他的课堂上,每一株形态各异的“树苗”都能获得恰如其分的阳光雨露:学术型博士生阅读广泛、基础扎实,但大多不爱发言,他就鼓励他们大胆分享观点,但要理论联系实际;专业型博士生工作经验丰富、表达能力强,但往往缺少理论深度,他就“约法三章”:不得超时、不得只谈经验、不得过于发散,要求实际联系理论。
弟子们回忆,潘先生很看重学生撰写的每一篇论文。从选题到撰写,他都会悉心指导,对于选题不合理、准备不充分或数据不实等情况,都会提出严厉批评。就连学生的课程作业,他都亲自批改,并非走马观花,而是对每篇论文的总体思路、研究方法、论证逻辑以及文字表达等各方面提出意见建议、进行细致修改。
严格,却绝非“一言堂”。“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这是潘懋元常常提及的一句话。他鼓励学生在学术上展开论争,提倡学术沟通和学术平等,更期许着他们能接过学术的火炬,勇敢地攀向他未曾抵达的高峰。
很多学生的第一场“学术论争”,就发生在学界闻名的“潘先生的客厅”里。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每个星期六晚上,只要潘懋元在家,其家庭学术沙龙便准时“开场”。沙龙是漫谈式的,由潘懋元提起一个话题,学生们便畅所欲言、充分讨论。潘懋元往往坐在最远一个位置,笑眯眯地认真倾听,时而点头不语,时而精到评论。妙语释疑,如时雨之润,使话题不断向着更高的境界升华。学生们笑言,在这个过程中,“先生最爱看学生‘吵架’,最爱听学生说‘先生错了’”。
学生们记忆深处涌动着的,还有潘懋元那春风化雨般的爱——
在他眼里,子女与学生没有亲疏之分,每年他都会请春节留校的学生吃团圆饭,饭后还会给学生发压岁钱。
生活俭朴的他,客厅沙发被磨出多处破洞都未见更换,却拿出个人积蓄先后设立“懋元奖”“潘懋元高等教育基金”“困难学生补助金”,竭诚奖掖和资助后学……
生命的最后几年,潘懋元已难以亲身出席学术会议,却坚持在线上参加讨论。有的会议时间很长,一些年轻人都很难坚持全场,他却场场不落,全神贯注地倾听每一位报告人的演讲,并认真做笔记。
2020年6月,他更是开启了自己的网课“首秀”!
一袭素净的白衬衫,一条特意系上的领带,已届百岁的老人端坐于镜头前。一堂题为《高等学校内涵式发展的内涵与样板》的“云端”讲座,吸引了天南地北3万余名师生凝神聆听。
讲授,依然是鲜明的“潘氏风格”——言简意赅,字字珠玑,逻辑清晰如清泉漱石。
为了这次网课,潘懋元提前多日伏案手写讲稿,反复调试设备以求音画俱佳,甚至起初执意要站立授课,直至众人再三劝请,才终于落座。
“从潘先生身上,你可以看到对教师职业的爱和敬重,乃至敬畏。久而久之,你也会感觉到当教师的幸福和教师职业的神圣,会自觉不自觉地模仿先生的做法。”邬大光感叹。
斯人已去,风范长存。如今,潘懋元主编的《高等教育学》仍是学子的案头经典,他精心培植的桃李也早已蔚然成林。他以毕生实践为“大先生”与“师者本色”写下厚重注脚,激励着无数学人不懈求索、砥砺前行……
《光明日报》(2025年11月23日 01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