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态文学】

　　作者：傅菲（江西省作协副主席）

　　相传“天帝遗玉，山神藏焉，故名怀玉”。怀玉既是山，也是山脉。山脉如大地之屏，东西横亘数百里，东起婺州，西没于鄱阳湖，云海翻涌，夜有异光如烛，又名辉山。山脉主峰插于渺渺天际，毗连北斗七星，故名玉斗山。山脉当吴楚闽越之交，勘界饶州、信州、徽州、婺州。玉琊峰（独冠诸峰）之下有墨池状盆地，唐代初年便有山民筑瓦舍、垦山田，落地生根，称作玉峰村。据《玉山县志》载，唐大历年间，高僧志初始开梵苑，名定文寺。后改名法海禅寺。精舍筑在金刚峰之麓，因朱文公（朱熹）、陆文安（陆九渊）、汪文定（汪应辰）诸贤，讲学此山，有司门人拓而大之，故名怀玉书院。书院自此开启赣东北丰沛文脉，绵延近千年。

插图：郭红松

　　一

　　苍天如海，山脉如鲸群畅泳。在山脉中段，鲸群分游而去，并行错开，一南一北。南部支脉名灵山，北部支脉名大茅山，山基在饶北河上游如犬牙交错，形成上饶北部最大盆地。南宋淳熙二年（1175年），孝宗以官庄畈赐郑夔，郑氏后人立祖先牌坊于村东，村故名郑家坊。郑家坊是灵山北麓最大集镇，也是盆地中唯一集镇，简称郑坊。官庄畈有3000余亩水田，平坦、肥沃，被饶北河环绕，又称广田畈。

　　郑夔，号崖叟，是当地土民，得金龙进贡，领受孝宗赐田。官庄作为地名，沿用至今，归属枫林村。官庄山自然村有50余户人家，乐、吴为主姓，屋舍建在低缓的山坡上，夏麦晒在场圃，黄莺飞过。站在土坡，田畈收进眼底，稻田泛青，绿浪层叠，远眺灵山北麓，峰峦如海潮起伏。

　　灵山似一匹青骢马，在天际独行。峰丛星转，如笋如笠，如龟如蟒，如风车如水牛，如棺椁如烟床。灵山历经多次地质构造运动，有着陡峻、伟岸、雄浑的气质。花岗岩峰林相连，构成山脊，东西横亘20余公里，似沧海卧龙，似月光下的睡美人，鲜有灌丛与稀草，日晒雨淋，霜侵雪蚀。

　　同一座山，植物在不同海拔有不同物种分布，地貌也如此。在灵山，海拔100至200米为侵蚀堆积河谷平原和山间堆积地形区，上层多亚砂土、亚黏土，下层多砂砾石、砾岩。郑坊、毛宅、汪村、横山等地，地势平坦，盛产黏土，多土陶厂。郑坊镇金岗山村临古城河，稻田两米之下便是胶泥。乡人挖出青黝色胶泥，堆在泥池，赶牛踩泥。

　　牛是大水牛，蒙着眼，沿着泥池踩，踩了上百圈，踩出了泥胶。制陶人用弓刀切出泥块，反复摔打，排尽泥中空气，箍在陶墩上，将泥片贴上模具，如同给婴孩穿衣，转动轴轮，手蘸水触摸泥片，泥片慢慢变薄变均匀，泥质也变得细腻，水沿着陶墩淌下地面。水沥干净了，陶器初坯也拉成了形。陶坯提起来，摆放在阳光下暴晒，7日后，泥浆之色褪尽，恢复了胶泥清灰的原色，搬入龙窑，一垄垄摆放整齐，封了窑门，架起木柴烧三天两夜，关了窑窗（共12个天窗），闭火7天。窑窗不再燥热了，铁钎凿开窑门，一阵热气扑腾出来，带着燥燥的柴火气，木灰轻扬，青棕色的陶器列队站在灰暗的窑里，等待制陶人的拥抱。

　　制陶人穿着厚厚的衣服，腰上扎着一条藏青色布裙，戴着裂了帽檐的草帽，抱着陶器，沿着公路边堆放。陶器有大肚瓮、箩瓮、酒缸、菜缸、酒坛、米缸、腰缸、盐罐、油罐等。陶器是双面釉，外釉细腻，印着手指摸出来的花纹，纹理直竖，如风中柳枝；内釉略显粗糙，密布针眼状的气孔。陶器会不会漏水，用手拍打一下器物就知道。嗡嗡嗡，器物内部会发出一种悠然、淡然的回声，是陶器之佳品。

　　买器物的人，不是买一个或两个，而是买一车（四轮货车），用草绳扎好，器物连着器物，拉回村，送给请求带货的人。陶器进了家门，清洗一遍，搬进房间，装白米、红薯粉，装粗盐、茶油、咸菜，装布鞋、袜子，装谷酒、豆酱、咸肉。乡民之家是否殷实，看家里有多少土缸，土缸是否装得结结实实。陶器是家的脏器，含着脉脉温情。

　　海拔200至400米，为构造剥蚀低山区、丘陵区，多岩溶现象发育，分布在九牛、葛路、刘家村、沙洲、三坑、前汪、崇山村等地，很适合种植葛、油茶树和毛竹。葛是一种豆科葛属多年生藤本植物，花与叶可制茶，藤皮纤维可制衣，根茎制葛粉，素有“北参南葛”之说。灵山西麓小镇葛源，是葛乡。

　　海拔400至500米，为溶蚀侵蚀低山丘陵区，多花岗岩、夹页岩、粉砂岩、岩浆岩、砂岩，盛产花岗岩和水晶。古书中有“若泰山之狼牙，上饶之水晶”的记载。灵山南麓有一座山，盛产水晶石，有白色、茶色、墨绿色3种，墨绿色为珍品。水晶山陡峭壁立，石阶古道通往北麓望仙乡、南麓石人宫，山谷中居住着10余户人家，黄山松直耸10余丈高，遮天蔽日。山峰之上有一间清代石砌路亭。这条古道，是我多次行走的。站在路亭远眺南北，青山蔼蔼延绵，巨峰斗转。峰顶上，但见灵山气势磅礴，浑厚寥廓。阔叶树、针叶树与毛竹混杂，墨绿与青绿交融，化为天空的底色。

　　海拔600至1400米，为侵蚀构造中低山区，多砂岩、粉砂岩、页岩、中性花岗岩，风化带5至40米，断裂、褶皱不发育，水土严重流失，草木扎根石缝，峭壁上偶有灌木生长。2023年夏，我去灵山采集木本植物树叶，计有杜鹃、马尾松、银杏、南方红豆杉、三尖杉、木莲、木荷、麻栎、香樟、豹皮樟、枫香树、黄檀等73种。

　　二

　　灵山主脉最高峰是天梯峰，海拔1496米。怀玉山主脉最高是玉京峰，海拔1819.9米。大茅山主脉最高峰是大茅峰，海拔1392.9米。据《灵山志》载：灵山雨量充沛，年降雨量超2000毫米，年平均日照1939小时，年太阳辐射总量为110647.6卡/平方厘米。灵山是野生动植物的天堂。即使在海拔1000米之上的裸岩区，植被覆盖率也达79%。据林业部门野外调查，已查明种子植物633种，其中国家级重点保护植物22种。

　　季风性湿润气候，独特的地质构造，灵山多幽谷，多台地，多关隘，多石峰，多岩洞，多沟壑，多潭泉，多瀑布，多溪涧。东麓有石人溪、汪村溪、姚家溪，南麓有槠溪、马眼河，西麓有茗洋河，北麓有四坑溪、方村溪。东麓与北麓之溪注入饶北河。

　　山高水长，林草丰茂，野生动物深藏其中。据此前统计，灵山有国家级重点保护动物19种，其中有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云豹、金猫，有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猕猴、穿山甲、白鹇、勺鸡、豺、小灵猫等17种。现在，根据我国《国家重点保护野生动物名录》（2021年版），豺、穿山甲已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据江西省野生动植物保护中心的郭英荣介绍，江西已有25年没有豺的活动记录。据我近几年的调查，灵山山脉西北麓的萝卜棚、广财山、大源等地区，栖息着多个白冠长尾雉（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种群，也有金雕（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栖息于此。望仙乡高南峰、华坛山镇三坑有中华鬣羚（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分布。横峰县新篁乡半山源有猕猴种群栖息。

　　2021年1月27日，在郑坊镇枫林村，文涛老师对我说：昨天下午，余英盛在卜山底的三角塆砍柴时，遇上了云豹。我连忙赶到余英盛家，了解实情。余英盛说，昨天下午3点多钟，他在三角塆砍木柴，听到山崖的树林沙沙响，他转头望去，一只云豹从山崖蹦下来。他挥舞着柴刀，转头往山外跑，板车扔在山坞也不敢拉回来。他详细描绘了云豹的体形、眼睛、毛色。我说：“除了你看到云豹之外，还有其他人看到吗？”余英盛说：“哦，还有方子彪。方子彪是头三天看到的。”

　　方子彪在上饶县（今上饶市广信区）公安局工作，回枫林村看望父母。因卜山底自然村引水管（村民引山泉水作饮用水）堵塞，方子彪去三角塆换水管。他正在接水管时，一只云豹从山坞蹿了出来。方子彪吓得浑身冒冷汗，傻傻地怔住了，握着铁铲，站在原地不动。云豹见了方子彪，对视了一会儿，往山边悠然走去。方子彪回过神来，跑了2里多地，回到家，坐下来后，发现自己鞋子跑掉了头，脚抖了半个多小时。在电话中，我向方子彪求证，他说，23日下午1点多，他在三角塆遇上云豹，云豹盯着他，真是吓破了胆。

　　我又回到余英盛家，详细问了当时情景。余英盛说，在很多年前，就有村人在三角塆被云豹咬死，剩下一双脚板。脚板被埋在三角塆，叫脚板坟。那个坟还在。

　　1994年4月24日，望仙乡大山林场有山民捉到一只云豹，体重18.5公斤，被上饶县林业部门放归武夷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

　　多山泉，就多蛙类等两栖动物类，多爬行动物类。尤其在中低山区，棘胸蛙、林蛙、小鲵、青竹蛇非常多。小鲵栖息在草木茂盛的山涧、山潭或小草泽中，藏身在泥炭藓之下或石缝中，以小鱼、小虾、小蟹、蚯蚓、昆虫及其幼虫为食。小鲵性怯，为躲避天敌（鸟类、蛙类、蛇类），在低温的季节选择泥炭藓丰富的小沼泽交配、产卵、孵化，卵泡带白色透明。2020年，石人乡汪宅村在维修村中寺庙（处于海拔300余米低山区）挖涧沟时，挖到了一桶小鲵（130多尾）放归自然。村人汪颂对我说：小涧有这么多小鲵，从没被人发现过，以后要好好保护起来。

　　在灵山山脉，我野外调查过的横峰县五羊山、半山源、关田崇山头，德兴市广财山、东山源，上饶县华坛山镇龙潭、甘岭、黄土岭、刘家村以及望仙乡葛路等地，均有村民表示常见小鲵。黄土岭山民林上光对我说，五六年前（指2017年以前），浙江人经常来山里捉小鲵，带回浙江。后来，我们发现小娃娃鱼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有人再来捉，就制止了。那一片山，有非常多小溪涧，小鲵也多。

　　山中，常见有大鸟在空中盘旋，那是红脚隼或雀鹰。食物过于丰富，它们在高树常住了下来。我去山中访问，每每见到红脚隼或雀鹰，我便觉得它们是迎客之鸟，兀自翱翔，却很少鸣叫。

　　三

　　灵山多岩洞、幽谷，因此多庵、堂、观、宫、庙、寺、祠、殿。

　　东汉年间，至德道人在东角山结庐，殁后，其徒筹建道观，以师名“至德宫”。这是灵山最早的道院。大约在同一年代，有尼在石城台地结草为庵，称石城庵。唐初，有僧云游于此，见天远地阔，白云苍狗，改庵立寺，名石城寺。

　　灵山，又名灵应山。《广信府志》称之“信之镇山”。这与胡昭有关。

　　胡昭（162年—250年），生于汉末，卒于三国，字孔明，颍川郡人，书法家。公元189年5月，汉灵帝刘宏病逝，朝廷陷入内斗纷争，汉少帝刘辩继位。5个月后，董卓废黜少帝，立刘协为帝，称汉献帝。为避纷争，胡昭携家眷南渡，于献帝初平元年（190年），在灵山隐居，将妻儿安顿在山谷，自己上钹谷峰修炼。妻儿在谷口以石垒台，望夫望父。石台故名望亲台。250年，胡昭病逝，望亲台改称望仙台。251年，镇东将军胡文义（胡昭第三子）回灵山，并与二兄落居凤凰墩。三兄故去，乡民立望仙庙祭祀。乡民生活之地遂名望仙。

　　256年，吴主孙亮诏谥胡昭为“信安侯”“高节公”。280年，晋武帝司马炎加封胡昭为“灵惠信安侯”。胡昭精于道学，悬壶济世，广布善德，后人将胡氏繁衍之地称作大济，延绵千年。

　　杜光庭是唐末五代时期高道，赐号传真天师，走遍名山，精于道教教义、斋醮科范、修道方术等领域的研究和整理，著述10数种，包括风物笔记、小说、人物史传、注疏等。在其编录的《洞天福地岳渎名山记》中，灵山被称为“灵应山”。

　　北宋藏书家、道教学者张君房，编著了120卷的《云笈七签》。在卷二十七“洞天福地部”中记载，灵山位于信州北，乃天下第三十三福地，由墨真人治理。

　　明代地理学家徐震著有《寰宇记》，记载信州灵山：“在县西北九十里。山有七十二峰，亦曰灵鹫山。盘亘十余里。绝顶有葛仙坛、丹灶、石臼、石砚、石几在焉。道书第三十三福地。天宝中敕投龙于此溪中。”‌‌

　　山，高山，于人类而言，有着永恒的召唤，让人们迸发火星四射的热情。我们像仰望星辰一样，仰望巅峰。高山，森林茂密的神奇之山，或阳光闪闪，或冰雪皑皑，或云雾笼罩，令我们神往。我们走进高山，盘上峰顶，举目四望。我们生活其中，耕作、长醉、神游。高山始终沉默不语，却给我们永恒的启迪。我们歌咏，我们长哭。

　　我数次登上灵山峰顶，山脊如龙腾空，峰丛如鳞片。1993年夏天，我从南麓水晶山而上，夜宿水晶山电站招待所。1996年初秋走遍南麓、东麓，夜宿南峰塘。夜晚气温低，寒风习习，星辰十分明亮，站在石崖上，触手可摘，天上跫音隐隐约约。在偏房大通铺，七八人睡一起。我们坐在床上闲聊，一夜无眠。我们走了一天山路，似乎也不累。

　　每次登灵山，我就会默诵辛弃疾的《沁园春·灵山齐庵赋》：

　　叠嶂西驰，万马回旋，众山欲东。正惊湍直下，跳珠倒溅；小桥横截，缺月初弓。老合投闲，天教多事，检校长身十万松。吾庐小，在龙蛇影外，风雨声中。

　　争先见面重重，看爽气朝来三数峰。似谢家子弟，衣冠磊落；相如庭户，车骑雍容。我觉其间，雄深雅健，如对文章太史公。新堤路，问偃湖何日，烟水濛濛？

　　咏灵山诗词千万，辛词绝冠。词有小引“时筑偃湖未成”。1181年春，辛弃疾在上饶城郊带湖，筑庄园，同时在灵山北麓的茗洋东灵结庐齐庵。在齐庵，他还写了《归朝欢·山下千林花太俗》。

　　南宋淳熙八年，辛弃疾迁居上饶，在（信州）带湖、（广丰）博山寺、（铅山）瓢泉等处居住，于1207年重病不起，于九月初十病逝。身故后，家无余财，应了他在齐庵写下的“许多愁，问君有酒，何日不丝竹”。《全宋词》收入辛词629首（排名第一），其中，约有465首写上饶或是在上饶写成的。

　　为什么辛弃疾偏爱上饶呢？上饶距临安（南宋都城）近，又是八省通衢之地，灵山尤秀绝。

　　韦庄、王安石、陆游、杨万里、姜夔、赵孟頫等，均有写灵山之诗，但我认为，这些诗词均不如辛弃疾的《沁园春·灵山齐庵赋》。辛词浑厚奔放，铿锵洒脱，如千丈高瀑直泻，声动旷世野谷。

　　齐庵现已不存，作为精神意象，与灵山共日月。

　　四

　　日升月落。灵山耸立在我窗前，年年岁岁如此。我长居在北麓山脚之下，丰沛的雨水浇灌每一寸土地。在孩童时，我就想登上峰顶。我很想知道，峰顶之上，除了日月，还有什么。13岁，我决心登上峰顶。梅雨之后，山麓开满白花，如冬日大雪盖野。我带了吃食，过饶北河，走樟涧，入了九牛（现称望仙谷），抄山路往高塘。其实，我并不知道路，只知道往山的最深处走，也不怕迷路。

　　我是想在高塘找个地方住一夜，去大山村，登上峰顶。临近黄昏了，我还没走到高塘。一个当地人见我一个人走山路，很是不放心，说，山上有熊，也有野狗（豺），大人也不敢独自上山。我颓败地坐在路边石墩上，这时，才发现自己脚趾磨破，渗了很多血。

　　时隔10年，我登顶了。裸露的花岗岩体，因昼夜温差大和热胀冷缩形成了龟裂纹，又因长期风化剥蚀和雨水侵蚀，显得千疮百孔。

　　无论我们是年轻，还是年迈，都难以透彻地认识一座高山，也难以深入一座高山。高山太广博，太恒久。人类无法征服高山，因为高山养育草木虫蟊、飞鸟走兽，也养育人类。灵山生育了数十条溪涧，东麓北麓溪涧汇流，发育出了饶北河。如我者的河流之子，未曾忘记也未曾离开过饶北河。

　　饶北河畔的先人们，在河边开垦土地，种植五谷，汲河水而饮，击壤而歌。高山兮，葬我以北；流水兮，送我以归。这种古老的习俗，也未曾改变。

　　高山方可诞生大河。沿着饶北河走，四季走，年年走。我始终不会厌烦。我走走歇歇，歇脚了，望望灵山。山麓的颜色随季节而变，或葱郁，或青黛，或秋染，或棉白。河水始终清澈，咚咚咚，鸣叫不止。每一朵水花，如黄鹂在野。河畔的人，一代代繁衍生息，河仍然是饶北河。河是时间的使者，带来山中消息，带来先人口信，在教诲我们。何谓伟大？何谓永生？夏蝉在柳树上，吱吱吱叫。我突然悲伤莫名。

　　《光明日报》（2025年12月05日 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