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辩证看待网文创作数据库化趋势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5-12-20 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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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周敏(杭州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媒学院副教授)

  数据库写作可能导致叙事的弱化,使得人们的审美习惯从倾向整体性转向追逐碎片化

  关于网络文学的数据库化趋势,最近几年有比较多的讨论。相关话题包括数据库写作、“人设”等,这与网文自身的变化有直接的关系。2015年前后网文进入“二次元化”的新阶段,而数据库写作正是其主要特征之一。所谓网文的数据库写作,指的是模仿计算机数据库的操作逻辑,提取、选择、组合有一定共识度的文学/文化要素或符号生成新的文本的写作方式。所有具备一定共识度的要素或符号就以模块的形态组成数据库,中国网络文学品类繁多的类型与标签就是其中最为典型的模块或者模块组合。

  “人设”作为网文人物塑造的新方法技巧,所遵循的即为数据库原理,其要点是由多个相对独立的模块按照一定的语法规则拼贴与搭建而成,承担着类似语法功能的模块可以自由替换,不受其他模块影响。“人设”与传统的人物塑造有本质区别,“扁平人物”尽管也是符号化和模式化的,却是独创的,并不是从既有的捆绑了性格、行为与遭遇的模块中去选配,也无从选配。打造“人设”只需聚焦人物的一个或几个可被欲望化的侧面,不用重点考虑是否有助于世界观与叙事逻辑的完整性,能做到大致满足即可。这很像搭积木,要想成品足够多样以满足不同人的喜好,就需要模块足够多。

  因此,不少学者担忧,以“人设”为代表的数据库写作,可能导致叙事的弱化,使得人们的审美习惯从倾向整体性转向追逐碎片化。这种担忧并非杞人忧天,国外学者马诺维奇通过《新媒体的语言》就曾指出,同样作为文化形式,数据库与叙事在内在逻辑上是对立的,前者“将世界呈现为一个项目列表,并拒绝为这个列表排序”,后者则是“在一系列看似无序的项目(事件)中创造出一个因果轨迹”。尽管数据库写作不等同于数据库本身,仍需要写作者在检索、选择后按照某种算法逻辑组合,但检索与选择,也即通过某个交互界面选定信息的优先性已经大于将信息组合在一起,块状跳跃的空间思维优先于时间维度的逻辑思维。例如网文中的描写与细节呈现常常不必与作品中的其他要素构成有机关系,可以跳进跳出,与各种“梗”发生关联并生成画面感。

  从接受端来说,长期在数据库媒介环境下浸染的人,尽管不会彻底丧失对叙事的兴趣,却会在无形之中失去对整体性、因果逻辑关系的敏感性,而更容易识别碎片化与模块化的信息与信息流并产生共情。对于他们而言,这些信息与信息流就足以构成意义与快乐(“爽”)的主要来源,而无需将其编织进一个更大更完整的叙事架构中去。这样的数据库思维与欣赏习惯,与数据库写作相互影响。“二次元”网文阶段批量出现的“梗文”就具有数据库思维的特征,通过造梗、玩梗与抖机灵等方式实现的是一种信息狂欢。例如论者在解读网文《顾道长生》时指出,叙事的完整性、深刻性、逻辑性等都不再是第一位的。其实,小说的故事情节很简单,现代的男主意外得到修仙法宝,认识了女主,然后一起去修炼打怪。修仙打怪情节并不出彩,但作品亮点在于它集合了很多即时流行的“梗”,“读者表面上是在消费类型故事,实际上是在消费‘梗’之类的‘数据’”。

  这种趋势确实会伴随着一些问题。首先,如果说叙事/讲故事与人的生命经验同一,那么模块或者标签因只是完整叙事的局部乃至碎片,一定程度上会带来生命经验表达的简化与模式化,作为一种情感状态的“爽”成为压倒一切的叙事底层逻辑。其次,数据库所承载的巨大信息量表面之下,是人们面临的选择之苦,其结果是检索与筛选成为网上冲浪之人须臾离不开的一种保护机制。如此,人在选择上的优先性就会为算法推荐所利用,在生产端形成同质化倾向,在接受端则演变为困住自己的信息茧房。本质上,这同样会造成生命经验的压缩与流水线化。此外,还要看到,每个人只“看到/喜欢/相信”自己愿意“看到/喜欢/相信”的信息,各自拥抱“小叙事”的后果是巨大的品位与认知区隔乃至冲突,不同群体之间会难以沟通,更广义的共情能力也随之减弱。如果网文在读者“分众”上越划越细,那么网文原本最为人所看好的带有“破圈”性质的大众号召力将大大削弱。

  新的想象力正在不断调整与校准着网文的数据库写作及阅读消费模式

  尽管数据库化会给网文带来一些问题或倾向,但看待它的态度也不必过于消极乃至否定。首先,用户不喜单一,至少无法容忍长时间且高密度的单一。“类型+标签”确实比较容易产生大量跟风模仿的“小白”化作品(为初涉网文读者创作的热血沸腾、情节简单的“爽文”),但网文的实践也表明了类型与标签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一旦某个类型或者标签过于拥挤,就会流失读者。因此,不断地分化、组合、融合、变形、反其道而行之等就成为网文保持自身活力的重要方式。网文中那些爆款作品往往是某种“类型+标签”的集大成者或者开创者,例如《十日终焉》就把“不套路,不无敌,不系统,不无脑,不爽文”作为自己的主要“卖点”。再如,这些年网文的标签一直在翻新与增长,以晋江文学城为例,2010年有人统计其标签数量只有74个,2014年增长至110个。如今十年过去,笔者再去统计,发现已达到278个。标签丰富程度令人吃惊,这也可以看成用户对标签简化生命经验的某种不满与突围。

  实际上,即便同属一个类型或者标签,作品的样态也是比较参差的。例如以游戏为题材的《亏成首富从游戏开始》,标签则有爆笑、系统流、赚钱三种,但这部作品不仅是反套路的,更重要的是它在反套路的叙事中注入社会文化内涵,是同类型同标签作品很难见到的。同时,一些网文平台的算法推荐也并非只知道机械地抓取读者自我标签化过程中的最大公约数等信息,而是在人为的干预与校准下,尽可能地根据读者具体阅读行为调整推荐权重,例如起点中文网的“本章说”就承担着这样的功能,读者通过具体的、有现场感的评论与反馈也同样影响着算法。

  其次,在内容、内涵层面,中国网文与东浩纪所观察的日本二次元文化有所不同,后者所呈现的“大型非叙事”,即“没有叙事的信息集合体”,这在中国网文中并未出现。“二次元”网文只是淡化叙事的完整性,但对叙事的依赖依然存在。正如学者黎杨全所指出的,“萌要素、玩梗构成了一种现象,但故事消费同样重要”。这可能与中国网文没有走“超文本”的先锋路线却在类型故事上蹚出康庄大道有着共同的内在逻辑。执着于叙事/故事,也就意味着对必然性、价值与意义的追寻依然存在。甚至正是因为身处这样一个信息过载、高度碎片化的新媒体时代,人们对故事更为渴求。

  这在2018年以后“后类型时期”的网文中展现得更为明显。在其中,我们能够明显感受到网文通过叙事重构意义的努力,个人不再是“爽”的化身,而是在与他者、与世界的碰撞融合中重新构建意义。例如,经典的“打怪升级换地图”模式在此时期得到了很大的改变,不仅升级变缓,而且地图往往不再变化,人与世界(环境)的联系变得紧密,由此也就产生了更强的责任感。这些新的想象力,正在不断调整与校准着网文的数据库写作及阅读消费模式,使得生命经验的表达得以突围冰冷的算法原则与数据。

  《光明日报》(2025年12月20日 09版)

[ 责编:孙宗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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