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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日报记者 计亚男
2019年5月,凤凰出版社社长倪培翔一行来到北京大学朗润园。这里是北大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所在地,与圆明园仅一水之隔。园内有南北两个院落,其间以回廊相连,典雅幽静。
在北院的图书馆里,倪培翔与北大中古史中心教授荣新江、朱玉麒,副研究馆员史睿、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孟彦弘、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孟宪实教授围坐在一起,共同策划一套学者随笔丛书——“凤凰枝文丛”。
“凤凰枝文丛”书影 资料图片
如今,“凤凰枝文从”已出版47种,预计2023年底会出到50余种,洋洋洒洒,蔚为大观。这套文丛是由江苏凤凰出版社与各界学者共同打造的文史园地,由孟彦弘、朱玉麒领衔主编。文丛的作者,既有薛天纬、荣新江、刘跃进、王子今、孙家洲、李华瑞、莫砺锋、程章灿、王小盾、孟宪实、沈卫荣等知名教授,又有刘屹、史睿、刘宁、俞国林等学界新锐。
令倪培翔没有想到的是,这次出版不同凡响,许多学者赞不绝口,愿意将自己的作品加入文丛中来。以前凤凰出版社也出过学术随笔,但是没有这么成功过。
“在我读过的非论文写作里,这套丛书开创了新的体例、新的形式。这也是为什么会吸引许多学者的原因。除学术研究论文外,举凡学人往事、经典品评、学术札记之文化随笔,从学术界动态,当下的研究热点,文人逸事,到日常生活琐事,旧学新知,无所不包。这是作者出诸性情而诗意栖息之地、读者新手撷取而涵泳徜徉之处。”朱玉麒如是说。
轻松阅读,成为学界潮流
传统意义上的随笔写作,似乎与严肃的学术关系不大。在人们通常的印象中,学术论文一般比较程序化、专业化,不如随笔能见真性情。但近年来一些学术随笔作品陆续出版,轻松阅读渐渐地流行起来,成为学术界一股清新的潮流。
2002年,北京出版社的“大家小书丛书”问世,这是一套学有专长的前辈学者为大众阅读而著述的套书,文选篇幅短小的作品,以小32开本印刷,便于携带阅读。
2013年,商务印书馆的“碎金文丛”出版,展现了中国现代学术生长的状况。“碎金”二字,取自钱锺书先生的手稿,借此体现丛书的特色。这套丛书收录的都是名家的治学随笔、学林散记、日记书信与口述自传,这些灵性而深邃的文字,读后沁人心脾。
在“凤凰枝文丛”弁言中,编辑者以“凤凰枝”做足了出版社与学者、读者之间的古典新义:“‘凤凰台上凤凰游’,是李白《登金陵凤凰台》之诗句,昔年我江苏古籍出版社立足南京、弘扬文史,而更名所由也。‘碧梧栖老凤凰枝’,是杜甫《秋兴八首》所吟咏,今日我凤凰出版社为学术添设新枝,而命名所自也。”
虽然“凤凰枝文丛”的风格是轻松的,但是若要写得耐读好看,并不比写学术论文容易,需要花费很多工夫。
正如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潘建国所说的那样,“轻松阅读,对于我们这些写惯了学术论文的学者来说,是一个挑战。出论文集的时候,追求的是学术的硬度,希望有比较好的内容质量。但是,像‘凤凰枝文丛’除了追求学术的硬度外,还要追求文化的温度,其实是不太好写的”。
“读过西北大学教授王子今的《汗室读书散记》便能感悟到,把学术做得精深很难,而把学术做得既精深又有趣就更难。有趣的学术背后,是一个有趣的灵魂在支撑,是一双充满好奇的眼睛始终关注那些平实而又不平常的话题。”凤凰出版社总编辑吴葆勤评价道。
见人见学,看到一个时代
在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张剑看来,“凤凰枝文丛”并不完全是通俗性的轻阅读图书,它还带有很强的专业性,各个层次的读者都能从中得到感受与启示。
“这是一套以学者为中心、以学术为本的文丛,特别是以文史学术研究学者为主,在探求学术、反思人生上,不乏优美行文的真知灼见,是一套见人、见学、见己的学术文化随笔丛书。”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刘宁认为。
朱玉麒在《云鹿居漫笔》书中,写有一篇“春风侍坐永相忆——启功先生百年诞辰追思”的长文,真实又生动地描述了启功先生与他交往的故事。
1997年,朱玉麒师从启功先生攻读博士学位。那个时候,启功先生已经是85岁耄耋之年了。在从学启功先生的八年期间,当朱玉麒需要研究资料时,启功先生常常会慷慨地给他买下来;当朱玉麒博士毕业就要去新疆工作时,启功先生分别两次塞给他各一万块钱。启功先生还多次买书,说是他与朱玉麒一起学用,其实都是给朱玉麒买的。“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启功先生就会重复类似的话:古人有通财之谊,我的就是你的,你留着用。——他体贴地保护着年轻人的自尊心,又仗义疏财支持着对学术有所追求的读书人。”回忆这些往事,朱玉麒感动于心,永不忘怀。
“启功先生更多的是以身教的方式,传承给我为人处世和求道问学的方法和准则。”这成为朱玉麒最切实的体会和教益,“先生给我留下的光风霁月般的人格印记,不会因其去世而从我的记忆中消退;先生以其身教而树下的人伦与师范典则,也将是我有生之年始终不懈的追求。”
王国维先生——这位享有国际声誉的著名学者,为学界所倚重。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刘跃进在《跂予望之》中,一篇题为“潮涨潮落,几换人间世”的文章,描述了王国维划时代的学术业绩:“随着殷墟甲骨的出土,敦煌宝窟的发现,汉晋木简的问世以及内阁存档的整理,在这个千载难逢的‘发现的时代’,他潜心于学问,在文字学、考古学、史料学、历史地理学等领域广泛涉猎,勤奋著述。特别是对甲骨文的释读、对殷周制度的考订,对西北地理及蒙古史料的辨疑,他熟练地运用了现代科学研究的基本方法,以缜密的思维,从细微处入手,在宏阔处立足,取得了具有开创性的辉煌业绩,《殷卜辞中所见先公先王考》及《续考》被认为是‘近世经史二学第一篇大文字’。由于有了这篇论文,甲骨文真正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
中国报导网双创中国栏目专栏作家丹青认为,“特别高兴的是,荣新江教授的《三升斋随笔》几篇有关丝绸之路的书评、论述,将数千年的中华文明史页,铺满了历史的风霜,展现着沧桑变幻。先生以优美的随笔阐释中国人文传统、讲述中华五千年波澜起伏的往事,写出了中国传统的人文情怀,让我们身临其境感受中华民族的沧桑正道,让古老的中华文明在当代呈现出生生不息的生命力。”
“莫砺锋老师把五十八篇随笔分为四辑,文字长长短短,形形色色,深深浅浅,正像孟子说的‘物之不齐,物之情也’。忆师友则见真情,论读书则有真趣,谈文化则显真意。”吴葆勤评价南京大学人文社科资深教授莫砺锋的《宁钝斋随笔》。
加拿大政府外语学院汉语言文化教师王景琳所著的《燕园师恩录》,记述了彭兰先生等北京大学17位老师的故事。彭兰教授在北京大学当过校长秘书、中文系教学秘书、讲师、副教授、教授、中国文学史教研室副主任,著有《高适年谱》和有关《诗经》、《楚辞》、乐府以及高适研究的论文多篇。她在讲课时,非常有激情,对古典诗词有许多深情的解释,引起了王景琳和同学们对古典文学的兴趣和热爱。
汝水清凉读者认为,在《会心不远》中,最为引人入胜的文字,是作者上海古籍出版社社长高克勤关于一些学人的回忆与缅怀。他讲到了与杨绛先生的交往,文字简短,要言不烦,近乎剪影小品;提到了与自己同事赵昌平之间的惺惺相惜,合作共事;还有自己的老师复旦大学的教授陈允吉先生,提到了他与潘旭澜教授的交集……看似漫不经心,娓娓道来,实际上也是将来很有意思的“世说新语”中的素材。
“在我编书的时候,突然发现这套书的作者,都是改革开放后走上文史研究的学者,是对于那个时代的学术一个非常深刻的反映,显示那个时期中国学术的情况,而且见人见学。通过这么活泼的随笔形式,让我们大家都知人论世,知人论文。”朱玉麒说。
“改革开放后,学术界繁荣的景象,自己曾经去观澜过。这次正好有这样一个特别难得的机会,将所思所想收入到这么有创新性的套书里面。我相信过若干年,我们回望中国的学术史、中国的出版史,这套书一定会呈现出它的非常独特的价值。”刘宁在她的《古典学术观澜集》中,发出这样的感慨。
“将书、人、事这三点放在一起,实际上就是广义的学术史,学者的成长史,记载着学者们的生活经历、求学经历、研究经历。一位学者犹如一粒沙子,如果没有沙子,大楼是起不来的。”孟彦弘说。
别致书名,点出学园风景
不少读者有这样的读书习惯,就是以书名作为第一印象,决定是否继续看下去。
《三升斋随笔》《八里桥畔论唐诗》《跂予望之》《汗室读书散记》《燕园师恩录》《马丁堂读书散记》《老营房手记》《潮打石城》《会心不远》《优游随笔》《简牍楼札记》《远去的书香》《平坡遵道集》《他乡甘露》《纸上春台》……这套文丛中一本本书名,沉静典雅、意蕴丰富,飘逸着浓浓的书香。
“我被《马丁堂读书散记》的书名给吸引住了,以前不知道‘马丁堂’的来历,读了中山大学人类学系教授姚崇新老师的书后,才知道它是中山大学一座中西合璧的古老建筑,见证了岭南大学和中山大学的时代变迁,也是姚老师学习和工作过的地方。”新疆师范大学副教授吴华峰说。
“有学者说过,只有大学中人,才能感受到校园所赋予的这类具有文化与学术传承意涵的人文情怀,忝列‘大学中人’的我,不知不觉,在康乐园、马丁堂已度过了十八个春秋。”吴华峰读到这段话时,既感慨又羡慕。他说:“怪不得姚老师学问做得好,天天沉浸在马丁堂,是何等快意的一件事情!”
“自己在史学界做了四十来年,一个头发都白了的老兵,来打扫打扫他的营房吧,就成了这么一本书。”孟宪实对他的《老营房手记》书名,是这样解释的。
在《远去的书香》里,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苗怀明说,“淘书、藏书、读书、评书、教书、写书,都是围绕这个书字而展开”,这就是这本书散发沁香的缘由所在。
“文丛的每一本书名,都是用心起了。”潘建国建议,将来完成全部出版后,每个人可以将自己的书名由来写一篇文章,再结集出版一本集子。
因为,这些书名的来历,意味深长。有的与学者的人生有关,有的与学术的走向有关,都是学林掌故逸闻,妙趣横生。
《光明日报》( 2023年02月03日 0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