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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鑫瑞(青年诗人)
诗集《我热爱的人间》(海燕出版社2023年3月出版)共收录诗人薄暮的81首诗作,写父母亲情、村镇生活,写诗人的所思、所想、所感和所知,写他人和自己的欢乐。诗人从历史、现实、生活中宽泛地取材,用泉水流淌般的诗意,营造一个真挚纯净、温暖动人的境界。
在这部诗集中,读者可以清楚地洞见诗人喜欢对意象进行摹写与组合,有的是动植物,有的是器物。诗歌写作中,意象的大量运用需要在环境构建与氛围营造方面保持异常的细腻和敏感,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诗歌语言的破碎。但在薄暮的诗里,这种担心似乎是多余的,诗人尤其擅长意象的编织。在诗人的笔下,意象或被赋予某种象征意义,或被用来营造诗歌的氛围。对器物意象的使用,在《父亲的铁器》《与父亲下棋》中有着鲜明体现。
《父亲的铁器》中写道,“父亲把铁,分成两种/一种用来打制/斧头、柴刀、凿子、钉子/一种是我/用来打//用他的不顺心打,不得志打/吃亏上当打,邻里斗气打/用鸡叫三遍时的风雨打/用低吼,用竹竿和土块/追着打//铁了心打掉我的犟、懒、笨/打掉不认错、不求饶、不声响/藏在铺草里小人书、枕头中的梦游/打掉我对农事的不协调/对山路的挣扎/对小河流淌方式和方向的想象//终于把我打造成一类铁器/像斧头、柴刀一样锋利/常常割破自己/像凿子、钉子一样孤独/一辈子和天空过不去”。诗人用铁器作为象征,写自己的父亲把铁器分为两种。一种是货真价实的铁器:斧头、柴刀、凿子、钉子,另一种则是诗人自己。一种是“成品”,一种是“半成品”,两种铁器,两种对比。诗人从两个角度来写父亲与“我”之间的关系。在第四节之前,诗人从“童年”的角度出发,写父亲对自己的严格,读者很容易就能解读出诗人的内心,看出“我”对父亲的不理解。到了第四节,薄暮写父亲终于把他打造成像斧头、柴刀、凿子、钉子一样的“铁器”,成为一个“成品”,诗人似乎又站在“成年后的我”这样一个角度,明白了父亲“打铁”的良苦用心,暗合了“不打不成器”“恨铁不成钢”等传统中国式父子关系。
不同于《父亲的铁器》的象征意义,在《与父亲下棋》一诗中,诗人却抛弃了器物的象征性,而是努力在诗歌环境中用各种各样的器物来为读者转换镜头,“除夕下午。父亲在檐廊那头/抽烟/我在另一头/摆弄手指和哑火炮仗//因为一场变故,大门外/脚步声只路过白色春联/天井是一口井,父亲和我/两只冬眠的青蛙//他突然说:我们下棋吧/我愕然,惶然,木然/格子窗下,一张小方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父亲抵首而坐/整个王塆好像只有我们两个人/那年他三十七岁,我十三岁/同一属相,楚河汉界”。格子窗、小木桌将“我”和“父亲”从毫无关联的两件事聚拢到下棋这一件事,镜头跟随着由远及近。然而,事情并没有持续多久,“烟”又把“我”和“父亲”分隔开来,镜头突然拉远,“天色暗了,父亲起身走下石阶/两步,停住/一直望着天空/抽烟/看不见他的脸/头顶上,青白烟雾/一层层,向四周缓缓消散//至今不知道/一生务农的父亲/在逼仄的天井中看见了什么/只知道,那天/整个王塆,只有他一个人”。在镜头近与远的转换之间,“我”和“父亲”若即若离,“楚河汉界”似乎也隐喻着父子之间存在某种程度上的隔膜或代沟。
如果说器物是诗人对过往的寄托,那么动植物意象则表现出诗人对现时的关注与凝视,其中隐含着诗人的某种偏爱。诗人薄暮的心里藏着一个“宇宙”,这不是凭空得来的,而是深深根植于诗人所生活的土地——那片生他育他的中原土壤。诗人就像一棵故乡的树,深深地扎根,慢慢地生长。在诗中,他恣意地写着麦子、啄木鸟、油菜花、黄瓜、豇豆、白菜等意象,“左边的油菜花,右边的紫云英/都在往里挤”(《社庙》),“这种时候,母亲在收拾菜园/摘下黄瓜、辣椒、豇豆最后的果实/然后连根拔起,平整土地/种上白菜、菠菜、萝卜、芫荽”(《过冬的问题》),“落叶的栎槲橡椴、枫香、化香/常青的松柏杉樟、青冈、木姜子”(《那里长满了狗尾巴草》),“它说,星星从海上来/天一亮,一颗颗回到海里,成为鱼//——多么好啊!慢慢地/你们都会演化成/淡水鱼”(《淡水鱼》)……它们是诗人自我成长的见证,也是他叩问生命的途径。
许多优秀诗人都渴望回归“故里”,于是他们反复摸索着故乡的骨节,沿着记忆的小道,寻找那些隐入时间深处的人。薄暮也不例外。他用一条河流来探寻故乡的坐标,“一条河在这个世界流淌了很久/除了我,没有人会一再写下它//——烤龙河。多么奇怪的名字/曾经以为只流经小小的村庄/然后在视线落地处消失”。在书写故乡的角度上,薄暮选择了以亲历者的视角讲述,“小河已然涨水。他径直开进去/碾过大大小小鹅卵石/在河心,被一声叹息拦住//我们蹚水,坐在一片红蓼草前面/等更大的拖拉机经过/他不停地抽烟//聊什么早忘了。星星一颗接一颗/从河底浮上来,漂过石步时的/声响,黑暗中传得很远”。故乡在他的笔下,如此鲜活可亲,如此令人魂牵梦绕。
薄暮的诗歌透露着一股驳杂的气质。他写自然,写故乡,写古人,写历史,实际上是诗人在展现一种自觉,即深入自我的潜意识来书写对生命的思考。从细微之处入手,这既是诗人的诗意处理方式,也是诗人对人间的观察方式。薄暮在用属于自己的方式和语调为中原大地乃至整个人间著史。
《光明日报》(2023年08月16日 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