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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曾泰元(上海杉达学院英语系教授兼外语学院院长)
在动物中,蛇有着特殊的原始地位,是远古先民的重要图腾之一,也被视为龙的原型。龙有蛇的影子,蛇有龙的样子,譬如东汉王充《论衡》:“龙或时似蛇,蛇或时似龙。”伏羲和女娲是上古神话中的人类始祖,其人首蛇身的形象频繁出现。商周青铜器的纹饰与神权关系紧密,青铜器上的蛇纹颇多,标志着蛇的神圣与尊贵。
先秦时期,蛇也象征国君,譬如《左传·文公十六年》:“有蛇自泉宫出,入于国,如先君之数。”蛇亦是吉兆。春秋时隋君出行,路见大蛇被伤,敷药救之,后蛇衔珠报恩,此灵蛇珠与和氏璧齐名,均是中国古代稀世珍宝的代表。
蛇虽是现实世界可见的存在,却给人以遥远神秘之感,是个受古人崇敬膜拜的瑞符。
东汉许慎的《说文解字》未收“蛇”字,仅收其古字“它”。“虫”字边的“蛇”是后起字,“它”才是“蛇”的本字。《说文》里小篆的“它”是个象形字,重点突出了“它”的蛇状:宝盖头上面的一点是细长的蛇信(蛇的舌头),宝盖头的主体是大比例的蛇头,宝盖头下方的“匕”是垂挂的蛇身及弯曲上卷的蛇尾。上溯到甲骨文,字典里各种写法的“它”,就更像是一条条具体而微的蛇了。
蛇有其为祸的另一面,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上古草居,患它(蛇),故相问:无它乎?”上古人类居住在田野的荒草间,担心有蛇,所以见面时会互问:没有蛇吧?蛇是洪荒时代人类生存的一大敌患,因此蛇也用来转喻邪恶之人,譬如元王伯成《李太白贬夜郎》第四折:“大唐家,朝冶里龙蛇不辨。”大唐李氏在朝廷里好坏不分。
中国文化里的蛇,形象比较复杂,既具神格,也具妖格,双面性突出。蛇图腾和青铜器蛇纹是祥蛇,让先民崇敬膜拜。然而,自然环境里的蛇是一种安全的威胁,让先民忧虑害怕,后来也成为妖魔的化身,《山海经》《白蛇传》《聊斋志异》就记录了许多蛇妖的故事。
把蛇与龙并列,以龙为基准参照,可以看到蛇的地位有起有伏。最初,龙蛇互通,二者俱尊,用以比喻非凡之人,譬如《左传·襄公二十一年》:“深山大泽,实生龙蛇。”在深山大泽这样的非常之地,孕育着龙蛇般的非常之人。
后来,龙蛇出现高低分化,开始用龙比喻英雄,用蛇比喻凡夫。元马致远的《夜行船·秋思·乔木查》:“纵荒坟横断碑,不辨龙蛇。”任由坟冢荒芜,断碑横陈,英雄凡夫无法辨识。
高低分化更进一步,用龙比喻好人,用蛇比喻坏人,譬如《敦煌变文集·伍子胥变文》:“皂帛难分,龙蛇混杂。”黑白难分,好坏混杂,所贡献的成语“龙蛇混杂”深入人心,蛇的负面形象也就更加稳固了。
在西方文化中,蛇给人的联想多为负面。有两条来自西方文化的著名的蛇,在中国有很高的知名度。一是古希腊伊索寓言故事“农夫与蛇”中的蛇,它成了忘恩负义的代表。二是传说中引诱夏娃偷摘智慧树果子的蛇,被认为是魔鬼撒旦的化身。在希腊神话中,还有蛇发女妖三姐妹,其中最知名的是美杜莎(Medusa),只要别人看她们一眼,就会立刻变成石头。另有九头蛇海拉德(Hydra),相传这个蛇身妖怪有九个头,砍掉其中一个头,会立刻生出两个头,是难以根除的祸患。
希腊神话中的蛇也有正面的形象,主要化身为蛇杖,影响广泛而深远,一直持续到当下。这里的蛇杖是有蛇盘绕的笔直节杖,分为单蛇杖和双蛇杖两个版本。
第一个版本是单蛇无翼的单蛇杖,是有“医神杖”之称的“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杖”(staff/rod of Asclepius),由一条蛇盘绕着木制节杖而成,这是医学和医疗保健的标志,世界卫生组织就用来作为徽标。阿斯克勒庇俄斯是希腊神话的医疗之神,常见形象是手持单蛇缠杖,对患者施以起死回生之术。蛇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蜕皮,终其一生反复进行,象征再生与回春,体现了医疗的本质。
医神杖的蛇象征了二元对立的矛盾综合体,生与死,疾病与健康。就如同单词pharmacy(药学;药房),在古希腊语的意思是药也是毒,正所谓“是药三分毒”,药和毒互为表里。
第二个版本是双蛇有翼的双蛇杖,是俗称“商神杖”的“使者杖”(caduceus,本义“使者”),这是希腊神话的众神使者赫尔墨斯(Hermes)的节杖,也是罗马神话的众神使者墨丘利(Mercury)的节杖,在古希腊罗马时代是使者的标记。赫尔墨斯(或墨丘利)不只是众神的使者,也主管商业、贸易、谈判、旅游等众多领域,常被描绘为手持双蛇杖。这根节杖被两头相对的两条蛇缠绕,此意象与古人的蛇崇拜有关,如今观之,两条蛇或可视为交流的两个主体。杖顶有双翼,象征飞行的速度。然而一个普遍的现象是,这根双蛇的商神杖后来常被误作单蛇的医神杖,成为医学的象征,正统的医神杖反而受到了冷落,成了少数。
由此可知,在中西方文化里,蛇都不是全然负面的,而是善恶兼具。就像蛇有蛇毒,能致人死亡,但毒也可能是药,能救人一命。
《光明日报》(2025年02月07日 1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