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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故事】西秦长歌动岭南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5-05-16 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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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故事】

  作者:徐 剑(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长)

  一

  离甲辰龙年中秋节仅剩下18天了。粤东的天气依旧燠热,傍晚海风刮过来,却吹来一丝丝秋凉。从农历七月底起,海丰县西秦戏剧团就要到乡村巡演,演出一直要持续到春节,渐入高潮。

  今晚,海丰县西秦戏剧团与一家民间白字戏班唱对台戏,一个在东戏楼,一个在西戏楼,中间是个大广场,容得下千人。临装台前,县西秦戏剧团长吕维平对弟子余泽锋说,把《麒麟夺锦》的道具再检查一遍,今晚要演全场。

  “好的,师父。”余泽锋点头道。

【中国故事】西秦长歌动岭南

插图:郭红松

  太阳还老高,余泽锋望了望天,再看看师父消失在舞台后、被投射到乡村原野上的身影。《麒麟夺锦》是一出新编乡村振兴戏,是师父吕维平请人编剧的。这是剧团继历史剧《留取丹心照汗青》后,排演的一出大型现代戏,通过回乡村支书江麒麟带领乡亲走上致富之路的剧情,融西秦戏、麒麟舞、渔歌于一台戏中,在汕尾轰动一时。余泽锋与师父饰父子,他演村支书江麒麟,吕维平演麒麟王江海生,西秦戏长腔一吼,犹如抱了一把铜琵琶,向南喊醒平静的大海,惊涛四起。而渔歌呢,则换了另一副女性柔弱的唱腔,唱到了码头上,望夫出海,渔火点点,长夜悱恻缠绵。最高潮则是麒麟舞,激昂的鼓点中,对峙、争雄、夺锦,一点也不输岭南的狮子舞,把欢快的情绪推向高潮。

  2023年12月,《麒麟夺锦》在广州首演,一举拿下广东第十五届艺术节优秀剧目,还申请到国家艺术基金的资助。弟子们欢欣雀跃,吕维平却说,这钱是国家给的,要花在送戏下乡上,要演上百场,将欢声笑语带给老百姓。

  太阳落山了。父老乡亲们洗却一天的辛劳,涌入广场,东洲街道摆了几百把塑料椅子。余泽锋站在幕后,伸头一看,被观众数量镇住了。师父说了,今晚要演满4个小时,先上《麒麟夺锦》,接着是《斩郑恩》《返西岐》,都是西秦戏里最经典的折子戏,叮嘱他别把嗓子唱伤了。

  余泽锋点了点头,演出的铃声响了起来,他一看表,7点半,一分一秒都不差。

  锣鼓钹镲响起来了。行板中,胡琴奏响了过门。回乡创业的江麒麟出场了,背影如行乡间小径,甫一亮相,一个高挑的帅哥造型,惊艳了全场。底下一片欢呼声,有人喊余泽锋的名字,戏迷的捧场,让余泽锋陡生自信,今晚的对台戏,西秦戏赢定了。

  师父吕维平出场了,他扮演村支书的父亲江海生,正在村场上与队员排演麒麟舞呢。为了演好这出乡村振兴戏,吕维平向舞麒麟的国家非遗传承人虚心求教,还真舞得像模像样。婉转如莺的渔歌响起,人未出场,歌声便如夜莺啼鸣,声裂长空,到底是西秦戏剧团当家女花旦,唱腔亦柔亦刚。这也是《麒麟夺锦》编剧、渔歌指导老师陈勇铁的功劳,在渔歌里融入了西秦调。

  时间尚未过半,广场上的观众一大半都转身来看西秦戏了。

  那一刻,余泽锋的泪水涌了出来。他怕观众看到自己的泪水,袖口一掩,遮挡了一下,可是泪眼中,余泽锋看到了学西秦戏的少年影子。

  二

  那年夏天,余泽锋13岁,刚考完“小升初”。就在一家人等通知时,小姨给余泽锋带来了佳音:海丰县戏剧团要招20名学员,送到职业学校艺术班学习3年,发中专文凭,然后回剧团上班。

  “我要去报考!”余泽锋听到后,早已兴奋难抑。

  “小锋,我已经替你报名啦。”小姨的回答更令他手舞足蹈。

  小姨是海丰的一名戏曲演员。余泽锋刚会走路,就跟着妈妈去看小姨演戏,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地追着看。只见小姨头戴方帽,身着白袍,脚蹬高底鞋,水袖高抛,唱腔一亮,刹那间倾倒一村一镇的人。小姨在台上唱,余泽锋在台下舞。叔叔和婶婶也是小姨的同事。所以余泽锋回家来,照样可以听到百转千回的戏,从小就沉浸在“不是梨园,胜似梨园”的家庭氛围中。

  余泽锋跟着小姨去报考了。因他有童子功,基础技巧样样都会,顺利被职业学校艺术班录取。这时,“小升初”的通知也到了,他的成绩挺好,考上了县里一所不错的初中。

  班主任听说余泽锋不上初中,要去县里的戏剧团,找到余泽锋母亲说:“这是知识经济时代呀,谁还让孩子进戏班?”

  “他喜欢就好。”母亲摇头道,“我一辈子绕着锅台转,就认一个死理: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班主任苦口婆心,摇摇头走了。随后,小学校长又找到余泽锋的父亲,劝道:“你大儿子是块读书的料,去学唱戏,糟蹋了。”

  “不可惜呀。”父亲坚定地说,“也不是不读书,孩子上职业学校也是读书嘛。读完还能拿中专文凭呢。”

  送客人出门,望着校长的背影在村头渐行渐远,父子俩转身回家,父亲在前,余泽锋在后。陌上村郭,田野稻谷花开,蛙声四起,斜阳照在父子俩身上。父亲扭头与儿子商量:“读初中,还是上剧团培训班,再让你选一次,免得后悔。”

  余泽锋远眺村子通往县城的路,海湾的南风从山那边吹过来,人走过,惊起一行白鹭。望着鹭影盘旋远天,他对父亲说:“我和两个弟弟都上学读书,家里负担重,我是大哥,我去学戏吧,也像叔叔、婶婶一样,早一点拿工资,帮衬家用。”

  父亲望着大儿子,叹道:“委屈了你啊。”

  “不,我也是在为自己实现梦想。”

  “你的梦想是什么?”

  “当名角。”

  白字戏为汕尾一带地方戏,深受当地百姓喜欢。那时,少年余泽锋最想学的就是白字戏,用粤语白话演唱,唱的是一个圆润细腻、柔情万丈、百媚千红。

  然而,第一次上专业课,讲台上忽地杀出一员西秦戏的白袍将军,掳走了少年的三魂七魄。

  三

  那白袍将军,就是吕维平。

  那一天,吕维平带着西秦戏剧团下乡演出。一辆农用车,两辆拖拉机,徐徐驶向原野,车上载着西秦戏剧团的全部道具。上坡时,排气管嘭嘭地冒着黑烟,将这个古老珍稀戏种的传承者们淹没。

  彼时的吕维平,正处在人生的收获季节。之前,第一批国家级非遗名录公布,海丰县有两个项目入选:白字戏和西秦戏。正值壮年的吕维平成了西秦戏代表性传承人,更是难得。他的忧思,更多是为这一古老剧种的前景担心。

  恰在此时,手机响了起来,是县文化局打来的,邀请他去为新招入职业学校的白字戏、西秦戏学员当专业课老师。坐在农用车上,吕维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下午到了镇上,吕维平唱了他最拿手的一出戏《刘锡训子》。那出戏唱腔自不必说,或铿锵、或豪迈、或绵长、或悠扬,而最大的亮点竟然是那把椅子。吕维平边唱边挪动椅子,半坐、半倚、半靠、半旋、半斜、半立,人随椅动,椅随人移,舞台上立刻有了浓浓的人间烟火气。观众将雷鸣般的掌声送给了吕维平。

  翌日上午,吕维平走进职业学校艺术班的教室。站在讲台望过去,20名少男少女坐在下面,眼神清澈,一脸稚气,让他一下子窥见自己20多年前的影子。

  这也是余泽锋第一次上吕维平的课。只一堂课,他就被“电”到了,灵魂颤动般兴奋。那天课堂上,吕维平甫一出声,那腔调高亢、字正腔圆、铿锵雄浑的北地秦韵就击中了他的心,穿透了他的魂,令他登时生出几分战栗,魂儿从此被西秦戏掳走了。人间还有如此妙音?从牙牙学语起,他就听小姨、叔叔和婶婶唱白字戏,从未想过用西北韵调唱出来的西秦戏,会如此震撼人的心弦。

  西秦戏为何震撼人?吕维平对学员们说,是神秘感、新奇感呀!潮汕之域,妇孺童叟说的全是当地方言,突然间遭遇了一场语音盛宴。西秦戏最具代表性的正线声腔有十四板式,是西秦戏的正腔。正线本腔分二番、梆子两类,二番又分慢板、中板、紧板、十二段、导板等板式,梆子亦分平板、巴山板等板式。而正线分腔又有22种唱法,男女分腔有35种唱法……变化多端,诡谲多姿啊。那天课堂上,吕维平仅仅演示了几种唱法,便如在长夜的海边点燃一堆篝火,吸引了一群少男少女热烈的目光。

  回想当初,少年吕维平也是这样被西秦戏吸引的。

  那是吕维平12岁那年的一个腊月天,海丰县西秦戏剧团来乡村演出《赵氏孤儿》,吕维平跟着外祖母去看。开场的锣鼓响起,舞台中央,戏中的韩厥染红脸,画剑眉,挂长须,拖着高腔,从幕后迈着方步出场,转身,亮相,再举鞭,勒马……甫一张口,长腔气贯长虹,一下子便将少年吕维平震住了。

  乡场上的戏散了,少年心中的西秦戏唱腔却一直萦绕不停。吕维平跟着外祖母走夜路回家,路上他忍不住好奇,问道:“扮韩厥的演员是谁?”

  “罗振标啊,是田墘镇西秦戏班的传人。”

  外祖母如数家珍,讲起了西秦戏的荣光,说新中国成立前后,田墘镇上有两个大戏班,每个戏班有近60人,而田墘镇、圩镇,光演西秦戏的班子就有好几个。乡村凡红白喜事、逢年过节,都会请他们来演出。人员、道具不多,适合乡村装台:10名演员,8名乐师,4名打击乐手,4名弹奏乐手。街头巷尾、茶余饭后,抬着行当来,摆开就能演。田墘镇、圩镇的乡亲是懂戏的,捧红了不少名角。

  “罗振标有名吗?”

  “是汕尾一带的西秦戏名家,还是我们家的老街坊呢。”

  “我也要成为他!”

  吕维平嘴唇翕动,终于说了一句令外祖母颇感讶异的话。

  “好呀!”外祖母摩挲着外孙的头,心中却只当小孩子说梦话。1985年,吕维平正读高中。有一天,他看到一个招生广告,是惠阳地区艺术培训团在招收20名西秦戏学员,不交学费,还发生活费,两年结业后去剧团上班。当初埋下的戏剧种子被唤醒了,吕维平没回家征求父母意见,就决定不考大学了,他去县城报了名,到招考点一考,居然幸运地被录取了。那年他身高一米七,老师觉得他的艺术天赋好,只是骨骼定型了,演小生不占优势,便让他演老生。负责教西秦戏的李老师是唱老生出身,成天给他开小灶,演老生的十八般武艺,全都教给了吕维平。

  两年后,吕维平结业来到西秦戏剧团,主演的第一出剧目便是《宝莲灯》。他扮演刘彦昌,上半场演小生,下半场演老生,大获成功,在20名学员中脱颖而出。

  第一次演下来,剧团领导发现吕维平有天赋又能吃苦,可找西秦戏老艺人传帮带,遂启动年轻演员拜师计划。吕维平做梦也没有想到,他居然奇迹般地拜在罗振标门下。

  正月十五刚过,剧团领导便带吕维平去向罗振标拜师。那年,老人家已年逾古稀。吕维平按照西秦戏班的规矩,向罗振标行拜师大礼,然后仰头说:“我12岁就看过师父的戏,从此被西秦戏迷住了。”

  “是吗?你瞧的是哪一出?”罗振标问。

  “《赵氏孤儿》,外嬷带我去的,看您在田墘镇上演的,她说你们是邻居呢。我是看着您的戏长大的。”

  “戏缘啊!”罗振标长叹,“你为何不早点来找我?”

  “不敢,师父可是西秦戏的一座高山!”吕维平道,“那时自己还是一只雏鸟,翅膀太嫩,飞不高,够不着您老人家呀。”

  “哈哈!这徒弟真会说话。”罗振标仰天大笑。

  吕维平投师罗振标门下,老先生从《赵氏孤儿》开始,唱腔、文戏、武戏,一出一出地教。可是,罗振标仅带了吕维平3年,身体便每况愈下,已经做不了武打动作。弥留之际,他对吕维平说:“我们师徒缘浅啊,我本还有许多绝活要教你,可是天不假年。你去拜唐托为师吧,他在粤东也是大名鼎鼎!”

  吕维平跪在罗振标床前,深深一拜。

  送走了师父,拭去脸上的泪水,吕维平又拜在了唐托门下。彼时,唐托已经退休,可他依然到剧团传艺,教吕维平如何控场。

  向两位大师求艺时,吕维平也一直在探索西秦戏滥觞于粤东的时间。陕西到广东,山迢迢水迢迢,戏到底是怎么传过来的?戏班间流传的一种说法,是刘天虞到岭南做官带来的。他与汤显祖相熟,也喜欢戏剧,来广东做官时,将甘肃天水的西秦腔带了过来。也有人说,是李自成兵败的队伍向南撤退时,将戏班子留在了岭南。还有专家说,是文天祥南下的队伍带过来的,迄今已有700多年。

  吕维平会心地笑了:文丞相在海丰被俘,留取丹心照汗青,这也是西秦戏的魂啊。

  于是,他决定先打造一部文天祥题材的西秦戏,剧名就叫《留取丹心照汗青》。

  四

  余泽锋读完艺术班,到剧团实习时,没有投奔小姨、叔叔和婶婶所在的白字戏剧团。第一天听吕维平讲西秦戏,他便心随老师而去了。

  少男少女,整整齐齐地在西秦戏剧团门口站成一行,个个青春靓丽。可他们终归是羽翼未丰的百灵鸟,还不到上台演出的时候。余泽锋跟着剧团到乡下演了百余场。剧团管住、管吃,但实习期的演员演出一天仅有25元的补助。演一场结算一次,有时一个月几百元,有时一个月下来颗粒无收。窘迫时,余泽锋的兜里连坐班车回家的钱都没有,让他感觉有点愧对父母。

  最让余泽锋忧虑的是,他发现身边的队伍在减员。隔三岔五就有人离开剧团,有的甚至不告而别。等到师父吕维平从上海世博会表演回来,发现10名学员仅剩下两名弟子:余泽锋和陈嘉明。

  “人呢?那8个孩子呢?”吕维平有点激动。

  “师父,都走啦。”

  “就剩下你们俩?”

  “嗯!”余泽锋和陈嘉明神情悲怆,眼泪差点掉下来。

  “好!二五一十,以一当五。”吕维平伸出双手,将两个孩子一边揽一个,向西秦戏剧团的排练场走去,边走边说:“留下的,是最热爱西秦戏的。我要将一生所学、所演、所悟,全都传给你俩。”

  第二天,吕维平开了一辆车,叫上两个孩子,说:“跟我走一趟吧。”

  “师父,去哪里?”两个年轻人问道。

  “走一趟西秦戏的洗心之旅。”

  师父亲自驾车,两个年轻人坐在后座。拐进海丰红宫红场旧址纪念馆前,车子停下。吕维平对两个弟子说:“下车,随我来。”

  走进纪念馆,吕维平带着两个年轻人来到两张老照片前。一张是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彭湃,坐在戏台上手抚胡琴,引吭高歌。一曲西秦戏,宣传了革命。另一张则是海陆丰的妇女穿粗布大襟衣服,手执红缨枪,背着孩子,站在广场上听彭湃演讲。驻足在这些老照片前,师父感慨地说:“彭湃同志是富家少爷,自从走上革命道路,将家中良田拿出来分给老百姓耕种,并烧毁了田契。学西秦戏之人,当学彭公。心中有信仰,灵魂的旗帜就永不倒,就像武生身背的战旗一样迎风飘荡,振臂一呼,就有众人相随啊!”

  两个年轻人听得频频点头。随后,师父又载着他们去了县城北边的五坡岭。岭之最高处,是明朝正德年间所修的方饭亭。两层亭子犹如一座忠烈祠,镶嵌在蔚蓝天幕之上。师徒三人拾级而上,去拜谒一个伟大的灵魂。

  天地寂然,一丝风都没有。突然一只鸟儿掠过,惊天一鸣,宛如咏叹,让师徒三人看到文天祥被俘前的最后一幕。

  那一日,文天祥率领的南宋军被元军追击,文天祥与士兵们饿了3天,实在跑不动了,于是停下来埋锅造饭,找来干柴,点火打着。冉冉白烟从林间升起,被追兵看到了,于是发响箭唤来增援部队,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文天祥最终被擒。

  “五坡岭,方饭亭,一饭千秋呀。”吕维平说。

  “师父,你要演文天祥!”余泽锋脱口而出。

  “对!文天祥被俘后被押送上船,过零丁洋,高吟那首著名的诗。有关部门已经请人写西秦戏本子了,剧名就叫《留取丹心照汗青》。今天带你们来,意义非同凡响,其实就想让你们记住两个字:忠诚。于国,于家,于戏,都离不开文丞相的精神,纵然威逼利诱,也要忠心不变呀。”

  两个少年这时才理解了师父的良苦用心。

  那天最后一站,吕维平带着两个徒弟来到陆丰市碣石镇的元山寺。站在古刹山门前,看着广场上的玄武山古戏台,吕维平说:“粤东的戏班演得好不好,就看这儿。只有登上这个古戏台,才算走上了高峰。”

  “师父!我们西秦戏从没有在这里演过啊。”

  “你俩说得对。这个舞台,几百年只演正字戏,看戏的都是本地的父老乡亲。他们世世代代都在这个广场上看戏,是最懂戏的。我带你们来这里,是要告诉你们唱西秦戏的标准:一定要唱进老百姓的心。”

  那一刻,两个年轻人在玄武山古戏台前,对准了今生今世的艺术坐标。

  五

  半年后,吕维平带着西秦戏剧团和两个徒弟,排演了《留取丹心照汗青》。他演文天祥,两个徒弟饰演戏中的武生角色。

  吕维平扮的文天祥着朝服,在胡琴、月琴的伴奏声中,从幕后走到台前。黑色的长袍,白底黑色的官鞋,身姿挺拔,演绎出文天祥的正面形象。粤东之夜,那唱腔就像站在高高五岭之上的一声震天吼,气冲霄汉!

  那是他心中的文天祥。吕维平一板一拍,迈着方步,坐到了一把方椅上。那是他最擅长的一幕,人椅合一,边唱边转,就像戏中的文天祥一样,支撑着危局,试图挽狂澜于既倒。崖山一战,随着陆秀夫背着小皇帝纵身一跃,一朵浪花溅起来,一个王朝的命运从此结束。但是零丁洋上的高吟,却是这个古老民族不死的绝唱啊……

  吕维平的表演,赢得如潮的掌声。在第十一届广东艺术节上,《留取丹心照汗青》获得了7个奖项,全剧还被央视戏曲频道播出。这些对一个县级剧团来说,是莫大的荣誉。

  也许是因为这出戏,汕尾的珍稀剧种引起了上级有关部门的进一步重视,得到了政策的支持。

  2016年11月,陈嘉明跟着师父,带着《刘锡训子》赴京演出,斩获第七届全国小戏小品曲艺大展金奖。回到海丰庆贺,酒到微醺处,吕维平对两个徒弟说:“这次进京会演,对我触动很大。有不少非遗传承人的弟子,都是硕士、博士,而我们起步晚了。泽锋刚在开放大学上了专升本,嘉明还是个大专,这样不行啊。嘉明,全国奖有了,到中国戏曲学院去深造吧,读个硕士、博士,提高戏剧理论修养。泽锋留下来,跟我排演新戏,多拿几个奖项。”

  吕维平在为徒弟规划未来。两个年轻人点头应承了。

  果然,数月后,两个徒弟一个北上求学,一个深扎粤东。余泽锋随师父排演新戏,大获成功,后来还进京演出,成为崭露头角的新一代小生。

  2021年,对于余泽锋来说,是一个幸运之年。他被评为广东省乡村振兴先进个人。2022年,他与陈嘉明一起在广东戏曲行当展演中被评为“十佳小生”。

  如今,余泽锋负责海丰县西秦戏艺术传承中心艺术业务,陈嘉明是党支部书记。两个弟子跟着师父吕维平,站在粤东的山岗上,向着神州大地高唱。

  曲终人不散,今夜的戏唱到子夜时分才落下了帷幕。

  西秦腔,向东南,随风飘逝到远方。2023年12月,中国—东盟(南宁)戏剧周十周年,广东省派出海丰县西秦戏剧团参演,与越南、老挝、柬埔寨、泰国和马来西亚的剧团同台演出,大放异彩。随后,应邀加入中国—东盟戏剧合作交流机制。余泽锋说,过不了多久,他就要随师父吕维平到东盟十国交流演出,沿着当年老华工下南洋之路,将故乡的西秦长腔,唱给长眠东南亚热带雨林的忠魂。

  游子吟,西秦长歌动岭南啊!

  《光明日报》(2025年05月16日 14版)

[ 责编:丁玉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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