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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士铨的江西情结与乡邦书写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5-05-19 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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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念蒋士铨诞辰300周年】

  作者:任 刚(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讲师)

  明清以来,随着社会结构的近世转型与交通方式的日益发达,文士的空间流动呈现出超越前代的历史图景。科举应试、仕宦迁转、幕府游历及文化交游等社会行为,催生出士人群体持续性的地域迁移现象,使得地域成为探察其生命轨迹与精神世界的关键视角。列名“乾隆三大家”的蒋士铨,遍历鲁、皖、江浙及京师等地,并通过《乌江竹枝》《京师乐府词十六首》等创作实践,以在地化视角记录不同地域的文化景观。江西作为出生与终老之地,一直是蒋士铨的心系之所。他穷其一生,反复描摹,形成了独具标格的乡邦书写。

  江西,地处江右,古称豫章。在蒋士铨的人生特别是他的文学世界中,江西是一个颇为独特的存在,戏曲创作尤为典型,正如吴梅《中国戏曲概论》所言:“心余诸作,皆述江右事。”蒋氏现存的十六部剧作,除《采石矶》《雪中人》之外,均与江西有显著关联,根据创作内容,可以分为三类。其一,演绎江西历史人物,如《冬青树》《临川梦》《桂林霜》分别聚焦江西先贤文天祥、汤显祖、马雄镇的道德功业、跌宕人生。其二,展现江西地方民俗与风土人情,如《庐山会》写庐山五老、彭蠡小姑等同游江西名胜庐山,《一片石》以秧歌、地方声腔、方言俗谚“诙笑点染,以乡人言乡事”。第三类则是基于作者在江西的“朋友圈”而创作,如《西江祝嘏》系蒋氏代江西士绅为皇太后祝寿而作,剧名“西江”即指江西,《空谷香》则是应江西南昌县令顾瓒园之邀,为其爱妾姚梦兰量身定制。

  蒋士铨的诗文观念与创作也彰显着江右气象。与同时代的其他文人相似,蒋士铨频繁游走于各地,而且每到一地,多有凭吊怀古之作。在《忠雅堂诗集》中,以地名为题的诗作不在少数,地理位置的迁移、行迹的流动甚至构成了该集在时间次序下另一条显在的编辑线索。而作为精神原乡存在的江西,无疑是他最常经行、驻足之处,他的诗文集中也留下了不少像《鄱阳竹枝》《游铅山郭西观音石》等采录本地风俗景观、吊缅江西先哲的作品。“乡人谁复继前贤?一拜须眉一流涕”(《题文信国遗像》)等话语表露出强烈的地域自觉和对乡邦文脉的深重关切,这构成了他此类创作的主要缘由,不同于寻常的纪行、怀古之作。他深深自豪于历代乡贤的文学成就,并有意识地建构江西的地域文化传统。其写诗、论诗崇尚以黄庭坚为代表的江西诗风,甚而引来后人訾议:“苕生论诗,于西江阿其所好,稍乖公允。”(尚镕《三家诗话》)在日常的学习、交游活动中,也有意揄扬、推崇同乡之人,钱锺书在《谈艺录》中就指出:“心余服膺者,皆为其同乡声名寥寂之士……翁苏斋、王述庵、袁随园等风雅总持,与心余时有唱和,而未尝被引为诗友也。”

  不论古今,故乡都是一种意义纷繁、饱满的精神符号存在。它关联起桑梓、家乡、故园、乡关等诸种称谓,成为人们永远魂牵梦绕、心向往之的心灵家园。对于蒋士铨而言,江西就是他的灵魂皈依之所。蒋氏先世姓钱,居浙江长兴,祖父迁江西铅山,过继于蒋氏,又移家南昌。蒋士铨在南昌渡过了二十余年的青少年时光,之后出外仕宦、游历、讲学,晚年又归居江西,在南昌筑藏园,终老故土。江西陪伴了他一生中最长的光阴,当他行走他乡时,“匡庐笋蕨和盐绿,湓浦鲟鳇印鲊红”(《寄家书》)等家乡风物常常浮上心头,勾起他对亲人的相思、挂念:“乡梦难寻白板扉,感时常自念庭闱。”(《乡梦再用前韵》)基于自身的地域感知、族群认同,他对江西倾注了留恋、怀想、自豪等复杂感受,它们共同凝结为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故乡情结。

  除了作诗抒怀,他还通过创作戏曲来排遣乡愁,表达乡曲之情。其《桂林霜》便创作于绍兴,《四弦秋》《临川梦》作于扬州,《冬青树》《采樵图》则作于病居北京期间。如《冬青树》,是乾隆四十六年(1781)蒋士铨因感慨“往代孤忠,当国步已移,尚间关忍死于万无可为之时,志存恢复,耿耿丹衷,卒完大节,以结国家数百年养士之局,如吾乡文、谢两公者,呜呼!难矣哉”(《冬青树》自序)而作。在文、谢二人姓氏前冠以“吾乡”,还在第一出《提纲》开场词中特意说明“殉金汤、文谢两孤臣,江西老”,实际上都是在表达心底难以抑制的自豪与荣耀之感。卢前在《红雪楼逸稿序》中曾借另一部剧《庐山会》言明他的这一创作心理:“观其词藻,似献与王氏者,而王氏又必江右人,太史桑梓之念甚殷。”

  蒋士铨对江西的钟情,热烈而执着,已经远超日暮乡关、心向故园的普遍情感,其间还浸透着乡邦责任、家国观念及经济理想。时逢康乾盛世,蒋士铨对彼时的社会大一统深度认同,并立志修齐治平、辅弼皇猷。戏曲甚至诗文这些“雕虫业”(《寄辇云》),并非他的追求,却因与政治理想的互通而走入其笔下。乾隆十六年(1751),蒋士铨受南昌县令顾瓒园邀请,担任《南昌县志》总纂。其间,他感慨于乡贤娄妃之墓颓圮、湮没,倡议江西布政使彭家屏修墓立碑,并将娄妃沉江、钱公立碑之事编入《一片石》杂剧。其自序直言:“余时撰《南昌县志》,乃纪其事,参杂志中。以地属新建,故祠墓篇中,例不得载。尚窃惧其弗播人口……乃起,濡残墨,衍其事为《一片石》杂剧。”这部剧作包括之后陆续创作的娄妃题材戏《第二碑》《采樵图》,与他提议修墓立碑、编纂《南昌县志》,以及为家乡铅山建试院、筑蕉溪灞等善举相映成辉,都在以实际的事功反哺故乡,建设乡邦文化。这种文化自觉与经世情怀的深度融合,使蒋士铨成为清代江西地域文化复兴的重要推手。

  同在这一年,蒋士铨还创作了《康衢乐》《忉利天》《长生箓》《升平瑞》四部杂剧,汇为《西江祝嘏》,歌咏“国家治平百二十年,涵煦生养,殖民藩息,为旷代所未有”的盛世气象。这组杂剧以“西江”命名,采集本土传说和风谣,有着浓郁的江西地域风味。借祝寿之机,来自江西“远方细民”的“闾井伧鄙之音”与“倾葵献曝之诚”,传达至遥远的帝京“阙下”(王兴吾《西江祝嘏》序)。蒋士铨时年27岁,正是“一飞仪虞廷,再飞鸣岐阳”(《远游》其二)、踌躇满志的年龄,他接受当地士绅的委托代为祝寿,是对建设乡邦社会责任的自觉承担,同时也是他致君尧舜、修齐治平家国理想的初步实践。这种应制创作,其实与他借助诗文表达的“园林过夜雨,草木被新恩”“登车砺臣节,不敢说销魂”(《出门》其一)连贯一致,都昭示着蒋士铨积极经世致用、知行合一,将自己纳入王化之网的心态。

  蒋士铨毕生以如椽大笔极力描摹、呈现江西,来寄托他丰沛又执着的故乡情结、家国观念以及经邦济国理想。在这个过程中,江西也与蒋士铨绑定,成为时人以及后世认识他、理解他的重要视角。蒋士铨青年时期便与汪轫、杨垕、赵由仪并称“江西四才子”,至暮年更获乾隆钦点,与彭元瑞同膺“江右两名士”之誉。他“瓣香玉茗,私淑有年”(杨恩寿《词余丛话》)、“诗好近耽黄鲁直”(《十八夜露坐柬穀原》其一)的接受取向,更使后人评价他的文学成就时,常在与汤显祖、江西诗派的对比视野下展开。

  《光明日报》(2025年05月19日 13版)

[ 责编:董大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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