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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卢玲玲(西北大学历史学院副教授)
阿兹特克文明兴起于14世纪前期,衰落于1521年西班牙殖民者的征服。在两百余年的历程中,阿兹特克文明成长为古代中南美洲三大文明之一(另外两大文明是印加文明和玛雅文明)。1519年,当西班牙殖民者到达阿兹特克帝国时,发现其首都特诺奇蒂特兰的人口是当时塞维利亚的4倍,赞叹于其宏伟的建筑和精巧的城市设计。“一座令人惊叹的白色城市漂浮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周边被三条长长的堤道所限定”。当时的西班牙士兵贝尔纳尔·迪亚兹记载道,当看到那些建造在水里的城市和村庄,建在陆地上的大城市,以及通往墨西哥笔直而平坦的堤道时,我们都震惊了。
绘制于十九世纪的关于浮园种植的画作
西班牙人描绘的“建造在水里的城市和村庄”,反映了当时阿兹特克帝国浮园种植的广泛存在,以及对其文明发展的深刻影响。在阿兹特克帝国的纳瓦特语中,“浮园种植”被称为“奇南帕”,意为“芦苇编成的篮子”,形象地描绘了这种湿地农业的特征。即将芦苇和木桩打入湖泊底部,在湖水中编织围栏,将肥沃的泥土置于围栏中的湖面之上,在湖中造出浮田。这些浮田一般有100米左右长,5~6米宽,犹如湖中之岛,星罗棋布。
中美洲地区湖泊和沼泽众多,自然耕地稀少,湿地农业长期以来是该地区的重要农业模式,也成为中美洲人民适应和改造自然环境,进而创造独特文明成就的前提。公元前12至前3世纪,中美洲早期的奥尔梅克文化兴起于湿地和沼泽地带,出现了湿地农业的萌芽。玛雅文明继承了这种农业形式,在今危地马拉创造了浮园种植的雏形。中美洲的墨西哥谷地等也出现了类似的种植方式。公元200至650年,该地区的特奥蒂瓦坎城创造了发达的湿地农业系统,拓展浮园种植的面积,孕育了中美洲发达的城市文明。浮田位于水上,有效降低了冬季霜冻和夏季干旱给农业带来的影响,浮田全年都可耕种,此外湖水中的生物还可以减少虫害的发生。
湖中之城——特诺奇蒂特兰
阿兹特克文明是古代中美洲文明集大成者,它继承了传统的浮园种植技术,构建了以此为基础的农田水利灌溉体系,并将之与帝国的制度构建和社会秩序相结合。阿兹特克人最初生活在墨西哥北部的阿兹特兰地区,是当地以洞穴而居的七个部落之一。公元12世纪早期,阿兹特克人向南部迁徙,寻找气候宜人和农业发达的地方。此时,墨西哥中部谷地的托尔特克国家日渐衰落,并为奇奇梅克人、特帕内克人、阿科尔瓦人等民族占据。该地区有5个湖泊,成为后来阿兹特克文明的中心地带。在当时,能否扩大浮田面积,占有更多的浮田,是当地民族生存的前提。14世纪,阿兹特克人被迫迁至特斯科科湖中人迹罕至的岛上,将之称为“特诺奇蒂特兰”,即当今墨西哥城的前身。该地洪水频发、淡水缺乏、资源匮乏、农田稀少,生活十分艰辛,周边民族围绕耕地尤其是浮田的争夺异常激烈。阿兹特克人身处恶劣的自然环境和强邻环伺的地缘空间。他们通过夺取其他民族的浮田,改进浮园种植技术,在墨西哥中部谷地逐渐崛起。1428年之后,阿兹特克人与特斯科科人、特拉科潘人组成联盟,阿兹特克帝国由此形成。
在阿兹特克帝国时期,浮园种植不仅是一种耕作方式,还是一种兼具农业生产、水利和灌溉体系、水路贸易等复杂的经济组织形式,推动了阿兹特克文明的繁盛,塑造了其文明的特性。阿兹特克帝国兴起后,着力发展浮园种植,加大对相关农田水利设施的改造和升级;在浮园种植的区域建造水坝、闸门控制水位和盐碱度,将湖中的浮田分割为不同的小块。其中,1449年,阿兹特克帝国修建的横跨特斯科科湖的堤坝最为重要,不仅阻挡了咸水流入特诺奇蒂特兰,使特斯科科湖西部的1/3变成淡水湖,而且改善了城市的供水。15世纪晚期,几乎所有的浮田都被纳入国家新建的大型水利和灌溉体系之中,这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长期制约墨西哥谷地农业发展的耕地和水源问题,也减少了因洪水引发的灾害。
浮园种植极大地提升了农业生产效率,增加了农民的收入。一个从事浮园种植的家庭,劳作七周的产量便能维持一年的生计,半数的收成即可满足家庭所需。浮田不仅种植玉米等粮食作物,还种植鲜花等经济作物。这使得大量的农业剩余产品进入城市,推动了城乡贸易的发展、城市人口的增长和城市化进程。16世纪之后,阿兹特克帝国达到鼎盛,控制着300多个村庄和部落,人口达到1500万,领土横跨太平洋和墨西哥湾。首都特诺奇蒂特兰人口达到20余万人,是古代中南美洲规模最大、人口最集中的城市之一。
古代中南美洲没有大型牲畜和车轮、车辆,陆路运输相对滞后,浮田之间的湖面、运河等则成为天然的水运和贸易通道。船只装载农产品和各类商品穿梭于浮田、村庄和城市之间。建造金字塔、神庙需要的石材和木材,市民所需的粮食和商品,地方对国家的税赋等大都通过运河运抵首都。运河、水道、湖中的堤道相互连接、纵横交错,在首都特诺奇蒂特兰汇聚,以首都为中心的10余条堤道将墨西哥谷地的9个主要城市联系起来。
浮园种植的发展和农业生产效率的提高,还加剧了社会分化,促使阿兹特克国家形成等级化的社会结构。传统上,阿兹特克社会以“卡普里制度”为主,以村社的土地公有制度为特色。卡普里的领导人由长老会议提议,平民选举产生。但大量浮田的出现,生产剩余的增加,使得传统部落社会逐渐分化为贵族、祭司、士兵、工匠和平民等社会阶层,原有的社会结构逐渐解体。贵族为血缘世袭,控制着大片浮田,成为阿兹特克帝国统治的基础。一些军士通过军功,获得浮田作为封地,成为贵族的一部分。16世纪初,贵族达到数万人。土地尤其是高产的浮田成为贵族的权力象征。各地原有的部落和贵族受益于浮园种植和水利设施的发展,与特诺奇蒂特兰结成联盟,也使以墨西哥谷地为中心的中美洲首次实现了一定程度的政治统一。
总之,阿兹特克帝国在借鉴古代中南美洲浮园种植技术的基础上,将浮园种植发展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形成了高效的农业模式。阿兹特克人通过大型水利设施的修建,将零散的浮田构建为统一且发达的湿地农业系统、交通和贸易体系,进而推动了帝国的形成与发展,某种程度上塑造了阿兹特克文明的底色。这使以特诺奇蒂特兰为中心的帝国核心区域,呈现出如同贝尔纳尔·迪亚兹所见的湖中之城、湖中之田相互共生的独特景观。浮园种植体现了古代中美洲文明蕴含的生态智慧,是阿兹特克人对自然环境的适应和创造性改造。西班牙殖民者征服后,墨西哥谷地的湖水逐渐被排干,浮园种植衰落。时至今日,浮园种植在部分中美洲地区如墨西哥的霍奇米尔科地区仍然持续发挥作用。
图片均为资料图片
《光明日报》(2025年06月09日 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