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鸿（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闽台区域研究中心副教授）

　　闽南方言是汉语方言的重要分支，其成因可追溯至“西晋末年，洛阳陷落，晋室南迁”。闽南方言保留了大量的古音、古义，被誉为古汉语的“活化石”。闽南方言在我国的流传地域广泛，使用人数众多，主要分布片区是闽南、台湾、粤东粤西、海南等地。闽东、浙南、江西、广西、四川等地也有一些闽南方言岛。流播在境外的闽南方言主要在东南亚国家如印尼、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地使用。（黄典诚《福建省志·方言志·闽南方言》）闽南方言以其独特的魅力，成为联结海峡两岸和海外华人的重要纽带。

　　闽南方言韵书的起源与发展

　　闽南方言韵书，记录着闽南方言的音韵规律，是闽南文化血脉的守护者。闽南方言韵书的编写历史可以追溯到明清时期。当时，随着闽南地区经济的发展和文化的繁荣，方言韵书的编纂成为一种风尚。在南方方言中运用音韵学原理，为口语编纂韵书，完整记录前代方言语音系统，诠释方言词义，全面保留方言史料的，首推闽方言。在福建地区，最早编出的韵书是记录福州方言的《戚林八音》。（李如龙《戚林八音校注》）该书体例上先分韵，然后每韵内按照声母“十五音”顺序排列，声母之下再区别声调；每字下均有释义。《戚林八音》以其系统的音韵体系和详尽的词汇注解，为闽方言韵书的编纂开创了体例。受其影响，闽南方言地区也相继出现韵书，这些韵书成为研究闽南方言的重要史料。

　　在闽南方言韵书中，编得最早、影响最大的是《汇音妙悟》（1800年）。该书由黄谦编写，旨在帮助农工商贾“因音以识字”，反映了当时社会对方言实用性的需求，也体现了方言韵书走向民间生活的趋势。《汇音妙悟》的体例以五十字母为经，以十五音为纬，按四声进行梳理，将俗字土音皆载其中，便于学堂教书、日常事务和器具名称使用。（《汇音妙悟·自序并例言》）这种体例不仅系统全面，而且易于查阅，受到了广大民众的欢迎。《汇音妙悟》成为闽南各地韵书的蓝本，闽南方言各地相继出现了许多韵书，如：泉州话韵书《拍掌知音》（年代不详），厦门话韵书《八音定诀》（1894年），漳州话韵书《汇集雅俗通十五音》（1818年）、《增补汇音》（1820年）、《渡江书十五音》（年代不详）、《击掌知音》（年代不详），潮州话韵书《潮声十五音》（1913年）、《击木知音》（1915年）、《潮语十五音》、《潮汕检音字表》（1933年）、《潮声十七音》（1934年）、《潮声十八音》（1936年）、《潮汕十五音》（1938年）、《新编潮汕方言十八音》（1975年）等。这些韵书在编写体例和内容上各具特色，但都体现了对方言音韵、词汇的深入研究。这些韵书的出现和流传，为我们保留了200年来各地闽南方言的原貌。

　　宝岛台湾目前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可追溯至公元230年，孙权派兵至“夷洲”（台湾）。隋唐至宋元，汉族逐渐移居于此。明清时期，移民规模扩大，尤以清代闽南、客家移民为多，形成多元语言环境。由于泉州、漳州二地的移民最多，因此也带去了这二地的闽南方言。久之，闽南方言便成为台湾使用人数最多且最具影响力的方言。（马重奇《台湾闽南方言韵书研究》）

　　大陆闽南方言韵书对台湾具有深远影响，台湾学者参照大陆相关韵书的内容与形式，并结合台湾闽南方言的实际情况，编纂了一系列新的十五音韵书及相关辞书。这些韵书、辞书详细记录了台湾闽南方言的音韵特征，主要包括：台湾最早期的方言韵书——《台湾十五音字母详解》（1895年）及《订正台湾十五音字母详解》（1901年）；随后，还有《增补汇音宝鉴》（1954年）、《乌字十五音》（1960年）、《国台音通用字典》（1963年）、《简单台音字典》（1963年）、《台湾十五音辞典》（1972年）、《士祥国台语字典》（1973年），《台湾话音韵入门》（1995年）、竺家宁《台北闽南话音档》（1996年）等。一系列韵书、辞书的出版，为台湾民众学习和普及闽南话奠定了基础，推动了闽南文化在宝岛台湾的传承与发展。

　　受闽南韵书影响，国外也出现了许多记录闽南方言的字典辞书。这些论著数量众多、种类多样的原因与闽方言特别复杂有直接关系。

　　闽南方言韵书的保护与传承

　　闽南方言韵书，作为方言文化的珍贵载体，不仅为方言学习者提供了宝贵的工具，更是方言文化传承与发展的重要基石。这些韵书如同一扇扇窗户，为我们展现了闽南方言中丰富的俗语、歌谣、谚语等民间文化元素，有助于理解梨园戏、高甲戏、南音等戏曲艺术至今仍保留的晋唐古韵。闽南方言韵书，作为闽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连接过去与现在、传统与现代的桥梁。

　　近年来，对闽南方言韵书的系统整理与研究取得了显著进展。福建、广东、台湾等地学者（如周长楫、马重奇、姚荣松、洪惟仁、张屏生、李新魁、林伦伦等）及新加坡等东南亚华侨（如许云樵）对闽南方言韵书及“十五音”类字典进行了系统的整理、对比和研究。学者们还精心汇编了清代来华西方传教士所著的关于厦门、漳州、潮州、汕头及台湾等地闽南方言的字典辞书，展示了闽南方言在不同历史时期与地域中的演变与特色。这些文献资料内容翔实、极为珍贵，编者在每种字典辞书开篇均附有详尽的专题研究成果，通过多元化视角对文献内容进行深入剖析。此外，还进行了全面的地区性综合对比研究，为我们全面了解闽南方言的原始风貌和特点提供了有力支持。此外，国家社科基金冷门绝学学术团队正在推进的重大项目“明清以来中外濒危中西闽方言文献发掘、集成与研究”（负责人马重奇），计划影印或再版150种中西闽方言文献，分12辑陆续出版，当前已推出两辑。这一系列文献的整理与研究工作，不仅推动了闽台区域历史文化及方言研究的深入发展，更为我们探索闽南方言文化的奥秘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在政策引导与学术深耕的双重驱动下，闽南文化的传承与发展迎来前所未有的契机。2018年，国家语委颁布的《信息化条件下语言文字规范标准体系建设规划》，其“专用语言文字规范标准及相关信息处理规范标准”部分，明确纳入了“专门领域汉语汉字一般规范标准”与“专门领域汉语汉字信息处理规范标准”。2020年4月，厦门市人大常委会审议通过了《厦门经济特区闽南文化保护发展办法》，明确将闽南话、传统闽南戏剧、曲艺列入保护名录。2023年9月，国家出台《关于支持福建探索海峡两岸融合发展新路 建设两岸融合发展示范区的意见》，为两岸闽南文化的融合发展提供了强有力的政策支持。同年9月，一系列科技创新成果如“以中文为核心的多模态预训练闽南语语言模型”与“闽台视频资料AI增强与编辑云平台”等相继面世，利用现代科技手段对闽南文化进行数字化保护与传承。

　　面向未来，闽南方言韵书的保护与传承工作仍需持续加强。我们应继续深入挖掘和整理闽南方言韵书资源，完善相关数据库和资料库，为学术研究和社会服务提供更加便捷的条件。同时，积极探索闽南方言韵书在教育教学、文化传播等多个领域的应用实践，提高公众对方言文化的认识和兴趣。此外，还应加强两岸文化交流与合作，共同推动闽南韵书文化、方言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增进两岸同胞的文化认同，加强华人华侨对祖国的情感联结，从而进一步提升中华民族的凝聚力与向心力。

　　《光明日报》（2025年06月21日 1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