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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浙昆(中国科学院西双版纳热带植物园研究员)
我与吴飞翔相识于青藏高原,自2017年认识以后,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拿到他的新书后,我立刻被那气势磅礴的书名《山海折叠:青藏高原的生命史诗》所吸引。在普通人的眼中,这个名字可能显得匪夷所思,但在古生物学家的眼中,却是司空见惯。作为一个古生物学工作者,我能够理解“山海折叠”的含义,还亲历了书中许多事件,因此怀着几分好奇和期待,迫不及待地开始阅读,想看看作者如何展开这个宏大的叙事。
《山海折叠:青藏高原的生命史诗》吴飞翔 著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本书入选“六月光明书榜”
吴飞翔现为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研究员,自2009年开始,数十次进入青藏高海拔地区进行科学考察,并多次担任领队。他在三叠纪龙鱼类和侏罗纪、白垩纪七鳃鳗的研究中取得了一系列成果,近年来他重点研究青藏高原新生代鱼类演化。2017年,第二次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研究正式启动,我们也是自此开始在青藏高原上并肩战斗。在科研工作之外,吴飞翔还热心科普工作,作为第二次青藏高原综合科学考察的亲历者,他希望能向更多人讲述青藏高原上沧海桑田的地质变迁和波澜壮阔的生命演化的故事。因此,他投身科普图书的创作,把科普图书作为连接科学和社会的纽带,把古生物学知识和古生物学家身上的科学精神呈现给广大读者。这本书能够将艰苦卓绝的科考历程、苍凉壮美的高原奇观、多姿多彩的风土人情和激动人心的化石发现融为一体,是讲述中国科学故事的生动实践。
世界屋脊上的“化石宝库”
书的开篇从青藏高原的前世讲起。这座世界上平均海拔最高的高原,竟然不是一个整体,而是由昆仑-祁连、松潘-甘孜、羌塘、拉萨地块和喜马拉雅造山带组成。这些地块都来自南半球,在不同地质历史时期汇集于此,共同形成了青藏高原。因此,不同地质时代的“青藏高原”不仅面积不同,相貌也完全不一样。何以为证,且看在这里发现的化石。
喜马拉雅鱼龙和珠峰中国旋齿鲨证明,2亿多年前,喜马拉雅还在海洋之中,而这个时候羌塘和拉萨地块之间还隔着一个叫作特提斯的大洋。而藏东南昌都地区发现的恐龙化石,则表明这个区域在侏罗纪时期已经由海洋变成陆地,成为众多恐龙的家园。在喜马拉雅造山带和拉萨地块之间的柳区发现的植物化石,则表明5600万年前,喜马拉雅已经由海变陆,并且与欧亚大陆相撞,靠上了拉萨地块。在伦坡拉发现的攀鲈、大型棕榈叶化石、椿榆、兔耳果、栾树、青藤、臭椿等化石表明在4700万年到3000多万年以前,这里曾是低矮的谷地,拥有茂密的森林,仿佛梦幻的香格里拉。随着印度板块的不断挤压,山与海开始折叠,中央谷地被填平,青藏高原改变了模样。在札达土林披毛犀时代的地层里发现的植物化石普遍变小,种类组成和今天干旱灌丛的植物组合非常相似,意味着喜马拉雅山脉在当时已经隆升到了相当的高度,挡住了来自印度洋的暖湿气团。
吴飞翔绘500万年前的原始长颈鹿——古麟。李强/摄
作为一名古动物学家,吴飞翔在“远去的犀牛”和“阿里古兽”这两章里描述了产自青藏高原的哺乳动物的故事。这些动物化石不仅见证了时空与山海在青藏高原的折叠,更是青藏高原曾为众多史前巨兽家园的直接证据。在青藏高原发现的动物化石中,犀牛是最为神奇的一类。现代犀牛科动物已经极度濒危,仅有一属五种,分布于非洲和亚洲的热带地区,而青藏高原就发现了近无角犀、大唇犀、独角犀、披毛犀和曾经存在于陆地上的最大陆生哺乳动物——巨犀,其体重达24吨,相当于4头非洲象的重量。
2012年札达盆地古麟化石出土时的场景,科考队员举着一个古麟的角。李强/摄
喜马拉雅山脉北坡之下的札达土林,不仅有壮美的景色,在上新世这里还是冰期哺乳动物的家园。这里产出了披毛犀、雪豹、北极狐、盘羊祖先的化石。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邓涛研究员根据札达土林发现的这些哺乳动物的化石历史和形态特征,提出了这个地方曾经是披毛犀等冰期哺乳动物的训练营,这些动物在这里适应了寒冷的气候,在第四纪大冰期来临时走出青藏高原,扩散到北半球高纬度地区,成为冰河世纪的最大赢家。
说到青藏高原的哺乳动物,还必须要提到三趾马。青藏高原发现三趾马化石,被认为是第一次青藏高原科学考察的标志性成果。吴飞翔在书中不仅记录了在青藏高原发现的各种三趾马化石,还详细介绍了马类家族化石发现的过程,梳理马类家族的谱系,通过对三趾马腿部骨骼化石结构的分析,认为札达发现的三趾马是一种生活于高山草原、善于奔跑的马种,说明高原已经隆起到接近现今的海拔。
吴飞翔是研究鱼类化石的专家,鱼化石的发现与研究除了散见于书中的多个章节外,在“缘山求鱼”这一章中更是有详细的介绍。在吴飞翔的笔下,青藏高原的鱼化石仿佛都游动了起来。伦坡拉的鱼化石,由于保存了迷鳃,能将其鉴定为攀鲈并复原其生态习性,这是一种能短暂“上陆行走”的鱼。攀鲈如今主要生活在热带低海拔地区,根据将今论古的原则,推论发现攀鲈的伦坡拉盆地曾经也是一个低海拔、气候温暖的地区,后来发现的大型棕榈化石证明了吴飞翔的这个推论。裂腹鱼的形态特征与海拔高度有高度契合的对应关系,使得裂腹鱼成为丈量青藏高原的高度计;伍氏献文鱼异常粗壮的骨骼,记录了柴达木盆地的干旱化过程,这些都是“山海折叠”具象化的证据。
记录高原科考“第一现场”
西藏始攀鲈化石(上),吴飞翔绘素描图(中)及骨骼复原图(下)
古生物学是以化石发现为基础的学科,大自然就是古生物学家的实验室,古生物学家们要在这个实验室中,获取研究材料和灵感。然而,在青藏高原这个最好的“实验室”中开展工作,却是非常艰苦的,高原缺氧的环境是工作中面临的最大困难。在书中,吴飞翔除了讲述在青藏高原发现的化石外,还以不小的篇幅讲述了一个个化石发现背后的故事。例如,他们是如何小心翼翼地发掘刚刚崭露头角的大型棕榈化石,第一块兔耳果化石是如何在不经意间面世,如何从发现蛛丝马迹,到发掘出一个完整的头骨,又如何为了发掘更多的化石不惜动用大型机械。在工作之余,吴飞翔和同事们站在屋顶等待着“飘来的手机信号”和家人报平安,吃过晚饭要开着车去河边洗碗。夜晚则是打开手机躺在高坡上面朝满天繁星听音乐,直到电量耗尽。科考队员们是如何在头痛欲裂的高原缺氧环境中咬牙坚持,强迫自己的身体适应低氧的环境。又是如何在筋疲力尽中,拖出深陷泥潭的车辆……这些故事往往不能被写到学术论文中,但正是这些故事让野外工作者的形象鲜活了起来,也正是这些故事让读者真切地感受到了科学家不畏艰难、勇攀高峰的科学精神。
古生物学是一部生命的历史,在书中吴飞翔还简述了与化石研究相关的科学史。通过他的讲述,读者了解到第一次青藏高原科学考察的一些重要化石,如三趾马、旋齿鲨和裂腹鱼的发现者和发现过程,以及是谁开展了相关的研究。由于作者深入了第一线,一些谬误如尼提山口的位置得以更正。科学史是科学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通过科学史可以了解科学家认识自然及科学思维的演进过程,书中提供这些科学史料,对于了解青藏高原的研究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
西藏阿里地区札达土林
《山海折叠》这本书还有一个特点,书中大量古环境复原图和化石形态解剖图均出自作者之手,这一点让我非常羡慕。一图胜千言,一幅能简明扼要反映文章主要观点和重要发现的插图能为一篇文章增色不少。我自己由于缺乏这个技能,只好通过描述请别人代为作图,而这些经他人之手的插图始终不能准确地传达我心中所想。吴飞翔既是一位古生物学家,还是一位艺术家,他能够用画笔准确表达自己的想法,并更加精确地描绘古生物的结构特征,这在以往的同类书籍中实属罕见。
书的封底有周忠和、徐星等院士专家对《山海折叠》的推荐词,这些推荐词对该书给予了高度的评价。掩卷覃思,细细品味,《山海折叠》经得起这些赞美之词,我不禁想抄录其中一句作为结尾:《山海折叠》重演了青藏高原两亿年以来生物与环境演化的历史,呈现了壮美荒原科考现场的故事与情感,这是一本兼具科学与艺术,又充满激情的精心之作。
本文图片由中国科学技术出版社提供
《光明日报》(2025年07月05日 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