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乡愁】

　　作者：舒维秀（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在湘西侗家，夏天阵雨后出现的那抹彩色圆弧不叫彩虹，而被唤为“龙吃水”。

　　第一次在寨里见龙吃水，大抵是在村小上学时。六月的天，娃娃的脸。刚才还溽热难耐，忽地飘来了一团云，在稻田禾苗上投下一团阴影，不大不小，不急不缓，我们赶紧用书包遮在头顶，跑到生产队晒谷坪仓库躲雨。

村寨彩虹 光明图片/视觉中国

　　母亲常把这种雨叫作“虫雨”，大概是觉得这种雨易于诱发虫害。多年后，我才知道，它还有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太阳雨。

　　“快看，有龙吃水。”随着小伙伴的手指方向，我家木屋后背，自留地里头湾边，果然出现了一道彩虹，一头连着寨边的讲溪坳，一头连着湾头最上边的那丘小田。“你们去湾头看看，龙吃水落地那头，有红螃蟹从龙身上下来。”做农活的大人们不经意的一句话，激起了我的兴趣。

　　寨子边有条小河，往下游两三里汇入平溪。整个夏天，特别是放暑假后，我们几乎是小河的常客。大家晓得哪块石头下藏着鱼，一人可抱的石头，就一人双手围着石头摸。几人才抱得拢的石头，就几个人围拢来摸。

　　石头下很少摸出螃蟹，只有双手翻开半个脸盆大小的石头时，才能发现它们的踪迹。螃蟹很狡猾，它会顺着石头翻动时引起的浑水跑，一般不容易看见。我们每翻一个石头，都是轻轻提起，在水下平移到另一边，尽量不让螃蟹察觉。捉螃蟹一般是双手并用，按住它的背壳，夹提出水面。可我们稚嫩的小手往往达不到这样的动作要求，常被螃蟹的两个大钳夹夹着手指手掌，疼得哇哇大叫。不得已，把手掌伸进水中，这时候，螃蟹就会马上松开钳夹，迅速逃窜。而此时的我们，龇牙咧嘴，也顾不上螃蟹了，任由它逃之夭夭了。

　　“那龙吃水时下来的红螃蟹，怕不一样哩。”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一个人朝湾头走去。距离四五十米远时，见那“龙”确实还扎在湾头田边，等走近，却不见“龙”了，抬头一望，天上的“龙”还在。我又走回来四五十米，回头又见“龙”还在那里。如此反复三四次，直到整条“龙”消失不见。我估摸着龙吃水的位置，翻遍了禾蔸和水草，也不见红螃蟹的踪迹。后来，我才知道所谓的龙吃水，就是彩虹。

　　今年七月，寨子里举办尝新节500年大典，我驾车穿过太阳雨，刚进寨子，就看见了那道彩虹飞架在寨子边上。我兴奋地摇下车窗，邀几个在车边玩耍的孩子去湾头找龙吃水时下来的红螃蟹，可孩子们愣了一下，跑开了……

　　我朝远处的彩虹望去，那七彩斑斓的光晕装扮着古老侗寨，一头连着记忆深处的乡村，一头连着如今的美好生活。

　　《光明日报》（2025年07月12日 0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