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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争鸣】
作者:李豪(上饶师范学院教授)
“昆仑石刻”甫一公布,就引发了广泛讨论,专业学者与社会大众纷纷参与其中,分别从文字、书法、历史、考古、地理等多学科、多角度予以分析,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我认为,石刻有三个方面尚存的疑点。
秦代石刻之罕见
首先是秦代石刻之罕见。现已知秦代石刻,主要是秦始皇巡游天下时所立,包括峄山、泰山、琅琊台、芝罘、东观、碣石、会稽等7处。此外,考古偶有新发现,主要是器物上的题铭,如2010年在西安阎良新发现了秦代石刻(孙伟刚《西安阎良新发现秦石刻及相关问题研究》,《文物》2019年第1期)。秦代石刻屈指可数,先秦时期的石刻也很罕见。根据考古资料,中国最早的古代石刻文字出现在商代,即殷墟石簋铭,但还只是器物上的题刻。秦国较早制作文字铭刻,但也只有秦公大墓石磬铭、石鼓文、诅楚文等少数石刻闻名于世。
汉以前,石刻为何这么罕见呢?赵超先生认为中国古代建筑长期以来以土木材料为主,很少使用石料,治石的技术相对落后,从而限制了中国古代石刻的发展。他指出秦汉以前的文物遗迹中,只有柱础和散水等建筑部分使用了石材,很少见到其他用于建筑物的专门石构件,也很少见到文字石刻。
正史的记载可以佐证这一点。《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二十八年,始皇东行郡县,上邹峄山。立石,与鲁诸儒生议,刻石颂秦德。”司马迁没有在此处记载秦始皇与鲁国儒生商议的具体内容,但同一年的琅琊刻石,《史记·秦始皇本纪》中却记载:“维秦王兼有天下,立名为皇帝,乃抚东土,至于琅邪。列侯武城侯王离……五大夫杨樛从,与议于海上。曰:‘……群臣相与诵皇帝功德,刻于金石,以为表经。’”可见,秦始皇刻石颂德是与儒生、大臣临时商议后的举措,这恰可以佐证刻石颂德在秦代并不盛行。
也许有人会提出反驳意见,汉以前石刻是不是因为年代久远,文字磨灭,所以罕见呢?秦代至北宋,与北宋至今,刚好都在千年左右,我们可以以北宋作为一个分界点来分析此问题。又因“昆仑石刻”属于摩崖石刻之类,我们不妨重点分析一下秦以来摩崖石刻的情况。
北宋时期,金石学产生并逐渐兴盛,学者们不遗余力收藏、著录及研究石刻。至两宋之际,著名金石学家赵明诚所撰《金石录》已著录金石两千种,甚至还涉及日本石刻,但其所载秦代石刻仅泰山、琅琊台、芝罘、峄山刻石四种,先秦石刻仅“吉日癸巳”刻石、石鼓文、诅楚文等六种。其中摩崖石刻仅一处,即“吉日癸巳”刻石,还受到赵明诚质疑。据蔡副全《陇南金石题壁萃编》记载,陇南一地保存至今的北宋摩崖石刻就有20处。又据许力《唐诗之路上的唐代摩崖》记载,浙江一省现存唐代摩崖就有47处。
同样的时间段、同样的疆域内,石刻的风化程度应该差不多。而且相对于普通碑刻,摩崖石刻更不容易受到人为损毁。如果秦代有大量摩崖石刻存在,北宋时应该也会有所留存,从而被学者发现、著录,但事实恰恰相反。这虽然不能判断秦代没有摩崖石刻,但至少可以证明秦代摩崖石刻不多。在秦代疆域内,千年来都没有发现摩崖石刻,而似为秦代的“昆仑石刻”,不仅远在秦代疆域之外,而且保存相对完好,此可疑者一也。
“昆仑石刻”的缺损
其次是“昆仑石刻”的缺损。观察“昆仑石刻”照片,其右下角有明显缺损,且十分平整,似是同一时期脱落的。而我们从释文来看,第一行为“皇帝”两字,第二行为“使五”两字,“五”字可与第三行“大夫”构成固定词组,这说明石刻雕刻之时,“五”字下方已有缺损。第三行为“大夫臣翳”,释读者之所以补“翳”字,一是“臣”字之下,确实有残缺笔画;二是根据后文两次出现“翳”字推断,此处当是“翳”字,可见石刻雕刻之时,“臣”字下方是完好的。如果此刻为真,按正常自然风化,不应该像现在这么平整。此可疑者二也。
“昆仑石刻”的行文
最后是“昆仑石刻”的行文。“昆仑石刻”的文字,有学者提出,将“廿六”释为“卅七”,回应了之前学者对石刻年代的质疑,但似未注意到石刻行文的问题。
从称谓上看,“昆仑石刻”短短三句话中,“翳”这个自称竟然出现了三次,与古代汉语中常省略主语的用法大相径庭。尤其是第三个“翳”字,在此石刻中完全可以省略。从语法上看,第二句“翳以卅七年三月己卯车到此”中,“以”后接了两个“宾语”,即“卅七年三月己卯”“车”,构成介宾短语,成为修饰谓语“到”的状语,但“以卅七年三月己卯到此”与“以车到此”的“以”的用法和意义是不一样的,前者引进行为发生的时间,相当于“在”,后者引进行为依赖的工具,相当于“用”。因此,此句如果不视为病句的话,只能将“卅七年三月己卯”视为“车”的定语,即此句应理解为“翳坐卅七年三月己卯那天的车到此”,这岂不是说当时此地已有固定班车?显然是不符合历史事实的。此可疑者三也。
综上所述,“昆仑石刻”存有疑点,其性质需要进一步分析研判。
(稿件统筹:光明日报记者 王笑妃、郭超、陈雪)
《光明日报》(2025年07月25日 08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