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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秦代农民的一天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5-10-26 0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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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博新语】

  作者:申茂盛(秦始皇帝陵博物院研究馆员、秦俑一号坑发掘领队)

  开栏的话

  即日起,本刊推出“文博新语”栏目。在这里,你既可以看到专业考古文博人将学术成果化作深入浅出的故事,用清新活泼的文字将悠远历史娓娓道来;也可以看到考古学子沾着泥土气息的田野笔记,讲述探方里的惊喜与困惑,一同拆开地层里埋藏的“时间盲盒”;还可以看到文博爱好者,用活泼笔调解读冷门文物和文博知识,让历史跨越时空照进现实。我们期待,在古老文明与青春语态的碰撞中,以新墨续写千百年未断的文明故事。

  发愁磨损的铁锸被官府责罚,等待郑国渠放水,听孙子背九九乘法表——这是一个名叫“朝”的秦代农民的生活片段。如果可以穿越两千余年的历史烟尘,走进渭水北岸一户普通农家的一天,或许就能从历史的真实肌理中,在平民百姓端着的陶碗里,品味秦代法律制度对个体生命日常的影响。

  第一声鸡鸣刺破了天幕,裹在晨雾里的渭水北岸小村,淡青色的天空还镶嵌着几颗稀疏的残星。

  才刚刚卯时,朝就醒了,他摸黑穿上粗麻短褐。推开门,墙角的铁锸泛着暗哑的光。这把铁锸跟了他十二年,木柄已被磨得油亮,像块老玉。刃部由于使用时间太长,已磨损严重,前两天翻地时,又被石头崩了一下,出现了一个大豁口,几乎不能用了。昨天朝向里正说了这件事。里正说:“借用官府的铁制农具,因正常使用损坏,或破旧不堪再用的,以文书上报损耗,官府收下原物而毋需赔偿。你快快上交,领取新的铁锸吧。”并且提醒他,他借用的铁铧上面的标识,也快磨损得模糊不清了,“赶快让人用红漆描写清楚,不然官府也会怪罪的”。想到这里,朝对里正涌起了一丝感激之情。

  朝走到地头时,薄雾散了些。天气旱得厉害,一尺多高的小麦已进入了抽穗扬花期,马上就要进入灌浆期了,对水分需求大。以前没有春灌的条件,农民只能靠天吃饭,有时小麦的收成连种子都收不回来。现在有了郑国渠,麦子收成就有保障了。

  邻居阿牛一边收拾浇地的水渠,一边对朝说:“前两天里正通知,这两天郑国渠就要放水了,得赶快把水渠准备好。”朝一听,也赶忙开始拾掇自己的水渠。这渠是前两年修好的。以前这里是盐碱地,粮食产量非常低;听说是一个来自韩国、名叫郑国的人,游说秦王引泾水东注北洛水为渠,利用西北高、东南低的地形,沿北山南麓引水向东,用以灌溉,并冲压、降低耕土层中的盐碱含量。渠全长三百多里,灌溉田地四万余顷,亩收一钟(合100余公斤),使关中之地成为沃野。

  朝的这块地,是大儿子贵用命换来的。五年前,贵刚结婚不久,就被官府征去打仗了。儿子作战英勇,斩获了敌人的首级,被授予爵位、田地和房宅,但最终不幸阵亡。授爵的文书送到家里时,小孙儿成刚出生。听着孙儿洪亮的哭声,捧着文书的朝既欣慰又心酸,要是没有战争该多好呀!

  到了巳时,太阳已经老高了,朝修好了水渠,肚子也咕咕作响。他回到家里,陶釜里飘出若有若无的小米香味——那是妻子将昨晚剩下的半升黍米,掺了把野白蒿熬的。到了春天,家家都闹饥荒,瓮里的粮食几乎都见底了。好在春天来了,薅把野菜兑点粮食,也能够对付着填饱肚子。

  匆匆吃完早饭,已是午时,朝向屋后牛棚走去。棚里养着一公一母两只大牛和一只才出生不久的小牛。官府规定,每年的四月、七月、十月和正月进行耕牛评比。成绩优秀的,奖给饲主一壶酒、干肉10条;低劣的要被训斥,还要罚两个月的劳役;如果耕牛的腰围瘦减了,每瘦减一寸,就要鞭打养牛者10下。朝不得不精心饲养着这些牛,虽然家里已经快没有粮食了,他还是往牛槽里加了两把豆子。

  喂完牛,已是未时,朝劳作了半天,觉得腰部隐隐作痛,那是他被征发修官府城墙时留下的病根。躺在破烂的苇席上,他怎么也睡不着,想起了在南方打仗的二儿子涛。前些日子,涛写信向家里要钱买夏天的衣服。他想想也是,儿子出征的时候还是冬天,现在天气越来越热,是该给他准备夏天的衣服了。可是家里哪有钱呀?朝翻来覆去地想:“去官府做工,每天还会有8个钱的报酬,要不我去试试?”朦胧中,他又想起了在作坊里学徒快一年的三儿子虎。官府规定,新工匠开始工作第一年,要达到规定产额的一半,第二年的工作量要和老工人相等。师傅好好教导,学生提前学成的会有所奖励,期满仍不能学成的,就要受到官府的斥责和处罚。朝听说手工业有着严苛的规定:“为器同物者,其小大、短长、广亦必等。”工匠还要在制作的器物上刻上自己的名字,叫做“物勒工名,以考其诚”,如兵器上就刻有“七年相邦吕不韦造、寺工周、丞义、工竞”。所以儿子非常努力,经常很长时间才回家一次。

  午休起来,朝惬意地伸了一下懒腰,忽听人喊:“郑国渠来水了!”朝抓起铁锸,匆匆向田地奔去。灌溉水渠内,一股水流正汨汨不断地流进干裂的土地。再看干渠中的水,顺着山势蜿蜒流淌,如同透明的丝带在阳光下闪烁。“这可真是救命的水呀!”朝赶紧放水浇灌。

  浇完地,已是戌时。天阴沉沉的,夜空中连星星的微光也没有。朝却有点开心:也许明天就会下雨,那么高岗之上浇不到水的田地,也不用愁了,看来今年的麦子丰收大有希望。朝平时一般在酉时吃饭,今天因为浇水耽误了。他饥肠辘辘地回到家里,依然是非常简陋的饭食——一点点粟米掺了一些挖来的霍菜和野葱熬的稠粥。匆匆吃着,5岁的小孙子蹦蹦跳跳地走来,高兴地告诉他:“爷爷,我们学了乘法口诀表。”并朗朗地背了起来:“九九八一、八九七二、七九六三……”看到这个活泼可爱的小孙子,他又涌起了愧疚之情。这个生下来就没见过大(陕西方言,父亲——编者注)的可怜娃!前几天孩子嚷着想吃点肉,可现在是春天,官府有令,春天二月,不准设置捕捉鸟兽的陷阱和网罟(音“古”,捕鱼的网——编者注),到七月才解除禁令。到哪里找肉呢?忽然他想到,前两天官府有一只牛病死了,正在出卖牛肉。不过又转念一想,家里也没有钱买呀!实在不行,就把冬天穿的长襦浆洗缀补一下,卖了换点儿钱,先给孙儿买肉吃……想到这里,朝长叹一声:哎,还是去睡吧,做个好梦,也许明天,日子就会慢慢变好……

  《光明日报》(2025年10月26日 11版)

[ 责编:董大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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