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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中国】
作者:王剑冰(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
一
阳光下的赣江,仿佛蒙上了一层金箔。古码头诉说着往日的繁忙——帆樯林立,大车小车穿梭,整日里熙熙攘攘,为的是吉州窑的那一炉炉瓷器。
酒肆、茶馆、客店、杂货铺,应有尽有,货郎、皮匠、戏班子,往来不绝。码头附近,住着一户户人家,他们是吉州窑的劳动力,也靠吉州窑供养。一处处绚烂的灯火,点燃了人们的期盼与梦想。
庐陵曾是一个辉煌的所在,苏轼赞美此地“半苏州”。这里走出过三千进士,走出过欧阳修、杨万里、文天祥等名士。庐陵的吉州窑,也燃烧过绚烂的炉火。吉州窑产的瓷器,沿江而下,乘风破浪,运往世界各地。那些奇巧的黑色瓷盏、大气的白色釉瓶,珍藏于不少国家的博物馆。
走进位于吉安县永和镇的古窑场,仿佛漫步于一条时光长廊。
二
黛瓦白墙的宋式建筑在绿色的树丛间若隐若现。大片的桑树,生长于窑址附近,仿佛在等待着永生。
这是吉州窑独有的木叶盏,千年过去了,釉色依然透着辉光。盏里的桑叶,似是刚从树上飘下,一阵风吹,落在了碗里。或许,最初真就是这样,激发了窑工的灵感,他们有了大胆的想法,要把生活留在艺术里。碗中倒入清水,感觉叶子浮动着,如一叶扁舟。有的桑叶上,还留有一个个小虫眼。
这只木叶盏,一只细小的蚕,竟然也留在了上面,那是原始的动态美。做瓷的人或许没有发现这只蚕,就那么将叶子放了上去。
茶盏中,玳瑁斑、鹧鸪斑、兔毫斑、油滴斑、虎皮斑等窑变釉斑,体现了宋代美学。有的茶盏带有“吉”“福”“太平”“金玉满堂”的字样,浓郁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片片白云在空中缱绻,阳光从云的缝隙中洒下,落在凸起的一座座土山上。谁能想到,一座土山就是一处窑址。这片区域,竟然有24座古窑。
三
掩映在桑树深处的吉州窑古陶瓷研究所,是如此静谧。一个个技师正往素坯上勾勒花纹。在一笔笔勾画中,画面渐渐显现。那种自古传续而来的灵动之美,惊艳了时光。
泥坯在小陈的手中旋转。修坯是陶瓷生产的重要工序,高端的茶盏一定得经过精细的口沿处理。看得出她沉浸其中——低着头,目不转睛,脸上含着微笑。小高是位聋哑人,他细致地制作着每一件瓷器,他修过的坯体光滑平整、厚薄均匀。他们静静地完成一道道工序,让人感受到一种庄重。
经过窑变,一只只泛着釉光的木叶盏出炉了。它们簇拥着,仿佛一朵盛放的荷花。黑色的荷花,有着别样的风姿。
用窑砖和匣钵残片铺就的小径,引我来到了湖畔。原来,这个湖是窑的副产品——就地取材,就地烧窑,渐渐地,这片区域挖出了一个湖,成了吉州窑的一处风景。
细雨点点滴滴,落在青瓷色的湖面上。水中的草摇成了绿丝绦,时不时有鸟儿四下里“恰恰”两声。
雨后,阳光又会洒向大地。就这样,永和镇在春花秋月中迎来送往。
四
这座龙窑,是宋代的窑床、元代的窑壁,一代代叠压着,竟然有三层窑。元代道路遗址之上,是明代道路遗址,道路两边有水道,中间走独轮车,车辙依旧。小路坡度从15度到30度,可以想象,繁忙时车轮飞转,热火朝天。
70米长的窑,呈斜坡状,真就像一条俯冲而下的巨龙。烧窑时在下面点第一把火,而后两旁不断地续柴。这样,就出现了两边烧火,最上方冒烟的景象。此时,点火的龙口似刚刚烧过不久,草木灰的气息凝结在砖缝里。
一座龙窑,有上百人奔忙。整个窑场,三万人上下。那是什么场面,简直就是一座小小的城。
眼前的古窑,无数碎裂的瓷片叠压着,不知这里遭遇过什么。古吉州,本该为世人留下更多珍宝。
五
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吉州窑遗址公园的窑工们要点火烧窑了。
点火之前,他们聚集在窑前恭敬地祈祷:添柴添福,窑火旺盛。
这一窑,放进去四千多件泥坯。旺火烧三天三夜,窑内的温度逐渐上升,直到1300度。窑外一片静谧,窑内烈焰升腾。
窑体冷却后,窑工钻入庞大的窑腹,推出一摞摞匣钵。匣钵里是一件件经受高温考验的瓷器。令人激动的时刻到来了,充满期待而又心怀忐忑,打开严丝合缝的匣钵,一件件作品立刻显现,如魔术一般。
它们承载着对这片山水这片土地的理解,一出炉便生得圆润饱满、晶莹剔透。当然,也有不成器的残品——打开匣钵的过程,充满了不确定性。
离开瓷窑,走进一个庭院,600个孩子在非遗体验馆体验宋代点茶技艺。
点茶盛于宋,展现了宋人精神文化生活的风雅。吉州窑黑釉盏为点茶的最佳茶器——茶汤的白与茶器的黑相互映衬,形成独特的审美格调。
先将茶粉放在黑釉盏里,注入少量沸水调成糊状,继续注入沸水,用茶筅搅动,茶沫上浮,形成粥面,而后便可在上面写字、作画。胡铨、杨万里、周必大,这些地道的庐陵人,都留下了与茶艺有关的佳话。
此时,孩子们正饶有兴致地体味古人斗茶的乐趣,这是文化遗产最好的传承。
流连于这片土地,总能感受到历史的厚重与文化的魅力。千年窑火,仍在热烈地燃烧。
《光明日报》(2025年11月21日 15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