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时钟嘀嗒，2019的日历只剩下薄薄几页，我们将满怀憧憬，跨入21世纪的第三个十年。

　　然而，有33位院士和其他很多可敬的知识分子，却再也不能和我们一起迎接新年的第一缕灿烂阳光。他们，永远留在了2019。

　　他们以智慧光耀人类，那些凝结了他们心力结晶的睿智思考与科学成果，仍在泽被后世，推动历史前进。他们以忠诚报效祖国，为中华之崛起而奋发是少年时的热切初心，更是一生执守的至高追求。他们以人格魅力浸润后来者，使命、担当、奉献、淡泊、真挚、严谨，这些常与他们名字相连的高洁词语，展示了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境界。

　　让我们再次默念他们的名字：于敏，李学勤，顾方舟，卫兴华，卢永根，王家福。未能尽数，还有许多，许多。

　　值此年终回望之际，光明日报约请他们的亲友、学生、同事，写下这些跨越时空的倾诉。是怀念，是汇报，是致敬，是传承。

　　人的生命有限，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祖国和人民而奋斗的事业中，则为丰盛，为辉煌，为不朽，为永恒。

　　您说

　　——写给卢永根院士的信

　　作者：张桂权（广东省植物分子育种重点实验室主任）

　　郭红松 绘

　　您说作为共产党员要有党性，对党忠诚，

　　自从您在黎明前参加中共地下党组织，

　　您为党的事业鞠躬尽瘁，

　　初心不忘，信念不改。

　　您说科学无国界，但科学家有祖国，

　　自从您青年时代回到大陆，

　　您为国家的解放贡献了青春，

　　您为国家的建设奋斗终身。

　　您说学农要爱农，服务三农，

　　您在大都市长大却爱上了农业，

　　祖国大地到处留下了您的脚印和汗水，

　　三农问题，一生牵挂。

　　您说做人要低调，淡泊名利，

　　在追逐名利的喧哗中，

　　您显得那么平静，那么坦然，

　　胸怀坦荡，笑傲得失。

　　您说做校长要大公无私，先党员后校长，先校长后教授，

　　担任大学校长十余年，

　　您始终忠诚于党的教育事业，

　　牺牲小家为大家。

　　您说治学要严谨，有三分结果做三分结论，

　　您要求研究结果经得起历史检验，

　　您把丁颖的治学精神发扬光大，

　　求真求精，创新务实。

　　您说是党和国家培养了您，您的一切属于国家，

　　您把一生奉献给了国家和人民，

　　您把一生积蓄和遗体最后捐献，

　　无我无私，善始善终。

　　您是这样说的，更是这样做的，

　　身教重于言教；

　　学高为师，德高为范，

　　您为后来者树立了榜样。

　　爱党、爱国、爱农业，初心不改；

　　做人、做事、做学问，大师风范。

　　您的事迹感动了中国，

　　您的精神永在。

　　您的学生：张桂权

　　明月照您此生志

　　——写给于敏院士的信

　　作者：吴明静（北京应用物理与计算数学研究所高级政工师）

　　敬爱的于先生：

　　时间如白驹过隙，您离开已近一年了。

　　郭红松 绘

　　犹记得2019年1月中旬的那个清晨，在一轮冷月的陪伴下，我们赶去为您送行。风那么凛冽，月那么清寒，大家一路沉默不语。我望着那轮平静得近乎冷漠的月亮，望到眼睛发酸，它曾在罗布泊深处照耀过您吧，曾在青海高原照耀过您吧，也曾无数次照耀过您离开办公室疲倦的身影吧？人在悲痛的时候，所思所念，往往大异于平常，那几天心中万般不舍、五味杂陈，但凡听到“一个时代已经落幕”的话便忍不住落泪。

　　在您离开的这一年里，我陪同很多专家院士在镜头前讲述您的人生辉煌，讲述您的大家风范、科学精神。也曾在一个远离一切镜头与话筒的僻静午后，和您的亲人一起回顾您最后的时光。

　　那时，您卧病榻上，安静地忍耐着病痛与不适。有一天，当核武器科技事业的一位领导来看望您时，您睁大了眼睛，费劲地挣扎着喊出两句：

　　要实事求是！

　　要重视基础研究！

　　那时，您已近力竭，用力嘶喊，发出的也仅是微弱的气声。怕他听不清，您调动浑身气力重复再三，握手成拳以至于痉挛——那是您最后的叮嘱，亦当为遗命。

　　所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春蚕蜡炬，无非如此。

　　已近一年了。

　　盘点您的遗赠，留给我们的岂止回忆？岂止思念？当面对变迁与更迭，当继续跋涉与行进，当朝着更广阔的世界发出追问，当从每一次的缅怀中汲取勇气，才知晓，您早已为这个世界留下极为宝贵的东西。

　　于先生，愿您在天堂一切安好。

　　您的后辈：吴明静

　　（书信标题为编者所加）

　　名副其实的“学勤”先生

　　——写给李学勤先生的信

　　作者：刘国忠（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教授）

　　尊敬的李先生：

　　您离开我们已经整整9个月了，每次脑海中浮现您的音容笑貌，眼泪都不禁夺眶而出。好想念您！

　　郭红松 绘

　　我还清楚地记得，1993年的秋天，《光明日报》上刊登了来年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的博士生招生目录，上面有您的名字。于是我冒昧给您去信，毛遂自荐。很快，就收到了您的回信。在信中，您对我鼓励有加。第二年，我终于有幸成为您的学生。

　　先生，您太累了！每天都有操持不完的繁杂工作，研究不完的学术课题，您是名副其实的“学勤”先生。大家都盛赞您是百科全书式的学者，在甲骨、金文、简帛、上古史等领域取得了全面而深入的成就，这些都与您的勤学分不开。师母说，后来您身体不适时，还给自己定下目标，每天都要完成两件事情。尤其是2008年清华简入藏以来，您带领大家白手起家，建立了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即便在住院时，您无时无刻所想的，都是尽快把清华简整理好、研究好。各级领导都常去医院看望您，但您从来不提私事，只谈工作。

　　可以告慰您的是，您最记挂的清华简研究和出土文献中心的建设，已经步入了正轨。出土文献中心已经正式成为校级科研机构；清华简的整理工作也进展顺利，11月22日我们刚刚举行了清华简第九辑的成果发布会；不久前，还召开了“纪念李学勤学术成就与学术思想国际研讨会”。

　　还要向您报告，清华简大楼已经建成，清华简和出土文献中心终于有了自己的家。中心的同人们已经商量好，要把四楼东侧那间最大的房间辟为您的纪念室，珍藏您的各种学术著作和手稿，让来到这里的每一位学人，都能感受到您的勤奋和不凡。

　　您将永远和我们一起工作、奋斗，见证出土文献中心的发展和未来。

　　您的学生：刘国忠

　　（书信标题为编者所加）

　　陪您见证繁荣、健康的中国

　　——写给父亲顾方舟的信

　　作者：顾晓曼

　　亲爱的爸爸：

　　您离开我们一年了，妈妈、我和哥哥，都很想念您。

　　郭红松 绘

　　我们把您的那幅油画画像，摆放在了妈妈家的客厅，每每看到画像中您慈祥而又坚定的面容，就好像您还在我们身边，并没有走远。现在，这幅画像前又增添了两样宝贵的东西，一个是一枚异常精致的国家荣誉勋章，另一个是印有国徽的国家荣誉证书。

　　今年国家隆重表彰了包括您在内的36名为共和国作出卓越贡献的人士，您获得了国家荣誉勋章，同时还被授予了“人民科学家”的光荣称号，全国只有5名科学家获此殊荣。9月30日上午，我和妈妈受邀代表您参加了隆重的授勋仪式，妈妈从国家领导人手中接过了珍贵的勋章和证书。

　　在那些天里，我一直在想：如果您能亲眼看到国庆隆重的阅兵仪式、看到国庆绚烂的烟火，并能亲临授勋现场，您一定会为国家的强盛和繁荣而高兴，会高兴得像个小孩子似的唱起歌来！

　　妈妈也跟我念叨了好几遍，她说：“人民科学家”，这里的“人民”两个字寓意真好，你爸爸一辈子心里想的就是要为国、为民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他要是知道了这个称号一定会感到宽慰。

　　您知道吗，除了国家级的最高荣誉，您现在还多了一个民间称号：糖丸爷爷。全国千千万万的网友在纪念您的文章下面留言：“糖丸是我最甜蜜的童年回忆，小时候只知道糖丸香甜好吃，不知道它还是守护我们健康的宝贝啊，真心感谢糖丸爷爷顾方舟！”

　　我身边的很多朋友看到您的事迹报道后对我说：“晓曼，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你爸爸这么伟大，太感谢他了！”

　　爸爸，您一生低调、谦和、务实，不追名逐利。您对国家忠诚，对事业执着，为人朴实，您的品格是您留给我和哥哥们最宝贵的财富，我为有您这样的父亲深感骄傲。如果您还在该有多好，我还要陪您聊天、走路，听您说那些往事，说您对国家未来的憧憬，说您对科学的展望，陪您见证一个更为繁荣、健康的中国。

　　您的女儿：顾晓曼

　　（书信标题为编者所加）

　　人民教育家，您当之无愧

　　——写给卫兴华老师的信

　　作者：邱海平（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教授）

　　尊敬的卫先生：

　　从大学本科时上您的课到现在，我受教于您36年。

　　郭红松 绘

　　记得您第一次给我们上课，就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那是1983年6月的一天，针对当时我国学术思想界关于异化劳动理论的讨论热潮，政治经济学系安排您给我们全系学生做了一场专题报告。那天天气炎热，只见您拿着一把扇子进了教室，手上再无他物。报告一开始，您先介绍了西方学术界关于马克思异化劳动理论的基本观点和国内学术界所谓“社会主义异化论”，然后引述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原文，最后对“社会主义异化论”进行了理论剖析和批判。一场报告下来，让我们见识了您极为深厚的理论功底、坚定的政治立场和敏锐的思想洞察力。

　　您一生钻研学术，心无旁骛、勤奋过人；您培养学生专心致志、认真负责。犹记得今年4月的一天，我到积水潭医院看望您，只见您躺在病床上，鼻腔插着管子，面前搁着一张医生特别为您置办的小桌，上面放着博士研究生的开题报告，报告上还有您写下的许多眉批。几句寒暄之后，您精神焕发，给我讲了半个小时关于马克思的“重建个人所有制”理论，俨然是个没有生病的人。那一刻，我心中翻涌着对您的敬佩、崇拜之情。国家荣誉称号“人民教育家”，您当之无愧。

　　您的学生：邱海平

　　（书信标题为编者所加）

　　坚守正直精邃 永立时代潮头

　　——写给王家福先生的信

　　作者：陈甦（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法学研究所所长）

　　尊敬的王先生：

　　每逢佳节倍思亲，尤其正值梦圆时。此时此刻，我们特别怀念您。

　　郭红松 绘

　　您毕生渴慕法治，深研法治，倡行法治，执着追求“以法兴邦”，推动依法治国基本方略的形成和贯彻实施，为社会主义法治建设作出了开拓性贡献。您是推动中国法治理论创新的“改革先锋”，是无愧于时代的人民法学家。

　　您位列改革先锋百人之中，是党和人民对您为法治进步作出重大方略建言的最大肯定。社会大变革时期，您及时洞察了法治经济向法治国家扩展的动力与趋势，倡导依法治国、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积极而切实地推动这一法治理念转化为治国的基本方略。您始终紧随时代前进步伐，提出或倡导当时最应践行的法治理念或法治方案。您给我们一个重要启迪：作为法学研究者，既要精通法学，又不能局限于专业；既要丰富学识，更要深入实践。

　　多年来，法学研究所几代学人为我国的法治建设和法学繁荣不懈努力，以您为代表的老一辈学人是法学研究所最为珍贵的财富，也是我们砥砺前行的强大动能。我们从您的科研实践与学术贡献中获得启迪、获得激励、获得鞭策，并以此为动力，不断推进我国法治理论创新，构建中国特色的法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和话语体系。这是我们这一代学人义不容辞的历史责任，也是晚辈对您最好的纪念！

　　您的同事：陈甦

　　《光明日报》（ 2019年12月27日 0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