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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文化周末:李白的山水漫游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3-12-29 0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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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代名人文化地图】

  作者:谷文彬(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副教授)

  初盛唐时期,社会安定,交通发达,漫游之风盛行。几乎所有的盛唐诗人都有过漫游的经历,而其中尤以诗仙李白为甚,其漫游时间之久,漫游地域之广,堪称唐代诗人之首。他用脚步丈量壮美的山川大河,以脚印串联起大唐山水文化地图,并凭借脍炙人口的诗篇,成为多处山水楼阁的“代言人”。

李白诗意图 陆俨少

  一生好入名山游

  开元十三年(725年)春,25岁的李白怀着“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远大抱负,“仗剑去国,辞亲远游”,自四川犍为乘舟驶出了故乡,“发清溪”“向三峡”(《峨眉山月歌》),拉开了他“一生好入名山游”的人生大幕。

  在出川行走路线设计上,李白将荆楚作为第一站,“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渡荆门送别》)。他先是到江陵,拜访受三代皇帝尊崇的道士司马承祯,后者称他“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受此评价的影响,他开启了扬帆万里的漫游之旅,自江陵南下,“浮洞庭,历襄汉,上庐山,东至金陵、扬州,复折回湖北,以安陆为中心,又先后北游洛阳、龙门、嵩山、太原,东游齐鲁,登泰山,南游安徽、江苏、浙江等地,游踪所及,几半中国”。

  天宝元年(742年)秋,李白应诏入京,这或许是李白一生中最得意的时刻,“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南陵别儿童入京》)。长安三年,李白游过绵亘八百里的终南山,攀过“举手可近月”的太白山,也到过西岳华山。但不久他便被排挤出长安。随后,他漫游梁宋和齐鲁,并与杜甫、高适等人相遇,一同游览,留下了“思君若汶水,浩荡寄南征”的深情诗句。天宝四载(745年),李白南下金陵,并漫游会稽、霍山、庐江、浔阳等地。晚年的李白流放夜郎,行至白帝城下,遇赦,留下“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千古绝唱。

  山川毓秀,孕育着李白的万丈豪情,丰富的漫游经历,则成为李白诗歌取之不竭的源泉。

  而在诸多名山大川间,李白似乎格外钟情浙东山水。浙东之地,素来风景宜人。《世说新语》载顾恺之从会稽还,人问山川之美,顾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另一位名士王子敬认为:“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若秋冬之际,尤难为怀。”这一带人文荟萃,有谢安的东山再起,谢灵运的山水之趣,王羲之的兰亭之会等,这些都对李白产生了强大的吸引力。不仅如此,浙东一带还是道教和佛教圣地,名刹古观,佛迹仙踪,随处可见。如此山川湖海,怎不叫诗仙李白心醉神迷?“此行不为鲈鱼鲙,自爱名山入剡中”(《秋下荆门》),李白对此毫不吝啬笔墨地给予赞美。

  “遥闻会稽美,一弄耶溪水。万壑与千岩,峥嵘镜湖里。秀色不可名,清辉满江城。人游月边去,舟在空中行。此中久延伫,入剡寻王许”(《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李白的诗描绘出一条令无数诗人心驰神往的旅游路线:从萧山入浙东运河到绍兴,顺流而下经剡溪上溯至天台山。沿途中巍峨的山峦、舒缓的湖泽、幽深的溪谷、恬静的村居,宛如画卷徐徐展开。其中,云雾弥漫、恍若仙境的天台山还被李白视为精神圣地,除了《梦游天姥吟留别》中的“天台四万八千丈”,天台山还在《琼台》的“龙楼凤阙不肯住,飞腾直欲天台去”,《送友人寻越中山水》的“此中多逸兴,早晚向天台”等诗句中反复出现,充分说明了他对天台山的偏爱。如今这条“浙东唐诗之路”已成为浙江的一张文化名片。

  根据“唐宋文学编年地图”,李白的诗歌表明,他游历过18个省(区、市),206个州县,80多座山,60多条江河及20多个湖泊。

  黄河如丝天际来

  李白的诗歌不仅是一部文辞瑰丽的旅游文学,人们在其中还可以看到山脉河川形势。李白对长江的壮丽多姿作了许多动人的描绘,展现了长江流域不同的地理风貌。在他的笔下,既有“巴水急如箭,巴船去如飞”,也有“海神来过恶风回,浪打天门石壁开”,还有“船下广陵去,月明征虏亭。山花如绣颊,江火似流萤”。李白热爱长江,也热爱黄河。他以充沛的激情,描绘了黄河声震八方、力劈万钧的景象:“西岳峥嵘何壮哉,黄河如丝天际来”,“巨灵咆哮擘两山,洪波喷流射东海”(《西岳云台歌送丹丘子》)。这些想象奇绝、笔力千钧的佳句,一直为后世所传颂。

  李白不仅描绘着山河的壮丽之美,还注重勾勒着历史古迹的静谧深邃。“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夜泊牛渚怀古》),“二龙争战决雌雄,赤壁楼船扫地空。烈火张天照云海,周瑜于此破曹公”(《赤壁歌送别》),“旧苑荒台杨柳新,菱歌清唱不胜春。只今惟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苏台览古》),其中最有名的当推他被赐金放还后,于天宝六载(747年)重游金陵时所写的《登金陵凤凰台》:“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在盛衰的转换与对比中,让人除了感受到他深沉的历史感外,还有掩盖在放荡不羁的外表下的忧国忧民之情。或居庙堂之上,或处江湖之远,家国之心,未尝有一日忘怀。听说安禄山屯兵幽燕,图谋不轨,李白忧心如焚,决心北上以探虚实。临行之际,他曾留诗给友人云:“且探虎穴向沙漠,鸣鞭走马凌黄河。耻作易水别,临歧泪滂沱。”(《留别于十一兄逖裴十三游塞垣》)大有荆轲一去不复返之气概。

  此外,李白还以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记录漫游途中种种人和事,为后世留下了一幅幅鲜活的风俗画卷。他同情鲁地的农夫在初冬的寒风中收割蒲草,“挥镰若转月,拂水生连珠”(《鲁东门观刈蒲》);他热情讴歌冶炼工人挥汗如雨的场景,“赧郎明月夜,歌曲动寒川”(《秋浦歌》);还为步履维艰的纤夫们洒下泪水,“吴牛喘月时,拖船一何苦!水浊不可饮,壶浆半成土。一唱《都护歌》,心催泪如雨。万人凿盘石,无由达江浒。君看石芒砀,掩泪悲千古”(《丁督护歌》)。他品尝了小吏逢七郎送来的斗酒双鱼后,激动地写下“意气相倾两相顾,斗酒双鱼表情素”(《酬中都小吏携斗酒双鱼于逆旅见赠》);他投宿在五松山下,对荀媪端来一碗最普通的雕胡饭感动不已,“令人惭漂母,三谢不能餐”(《宿五松山下荀媪家》)。跟随李白足迹与遭遇的变化,我们能感受到他的悲哀与遗憾,快乐与狂喜,这种直接的个人经验,正是李白诗歌中最能引起人们共情的地方。

  兴酣落笔撼五岳

  明初的周忱认为“天下山川之胜,好之者未必能至,能至者未必能言,能言者未必能文”,认为真正的旅游家必须同时“能至”“能言”“能文”,三者缺一不可。李白无疑把三者都做到了极致。

  我们对于李白与崔颢黄鹤楼上竞技的典故耳熟能详,但或许不知道的是,其实李白的《望庐山瀑布》同样给另一位唐代诗人带来“影响的焦虑”,徐凝也写过庐山瀑布:“虚空落泉千仞直,雷奔入江不暂息。今古长如白练飞,一条界破青山色。”此诗后遭到苏轼的嘲讽:“帝遣银河一派垂,古来惟有谪仙词。飞流溅沫知多少,不与徐凝洗恶诗。”(葛立方《韵语阳秋》卷十三)由此可见,李白“因之敛手”的明智和徐凝在“强力诗人”笼罩下的尴尬。亦可见出,一首山水诗能否流传,与诗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密切相关。

  纵观李白的漫游,既不同于西汉的司马迁,主要为了收集史料,也不同于同时代的杜甫,主要因为生计所迫,更不同于后来的徐霞客,主要为了科学考察,他主要是出于对山水的兴致,“心爱名山游,身随名山远”(《金陵江上遇蓬池隐者》)。他反复在诗歌中提及“兴”,《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云:“好为庐山谣,兴因庐山发。”《江上寄元六林宗》云:“幽赏颇自得,兴远与谁豁?”《送杨山人归天台》云:“兴引登山屐,情催泛海船。”正是这种“兴”让李白崇尚自然的性情在山水中找到了对应,山水的自然之态也与李白自由的性情实现了融合与共振。“云山海上出,人物镜中来”,“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皆是旅途中触景生情,随手即成的瑰丽大气之作。

  据说李白还是最早为岳阳楼定名的人,晚年的他曾和友人夏十二同游岳州,赋有《与夏十二登岳阳楼》。自此之后,杜甫的《登岳阳楼》、韩愈的《岳阳楼别窦司直》、白居易的《题岳阳楼》、范仲淹的《岳阳楼记》纷至沓来,比及黄庭坚,已是“未到江南先一笑,岳阳楼上对君山”,形成一道风光旖旎的岳阳楼景观。山水有幸,在李白行迹所到之处,景观化作了诗歌,在他走后,诗歌又化作了景观。诗仙的诗与山水同在,经典永存,历久弥新。

  李白以其不朽的诗篇,生动传神地描绘了众多山水名胜、奇观异景乃至民情风俗、人文历史等,不仅给后人留下了文化瑰宝,更重要的是传递了一种精神,一种襟怀,一种生活态度。我们从中体悟出昂扬向上的创新精神、知行合一的人生追求以及热爱生活的乐观豁达。

  《光明日报》(2023年12月29日 16版)

[ 责编:张悦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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