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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楠(北京画院理论研究部副研究员)
“展信安,见字如晤……”书信曾是人类重要的交流媒介,中国人自古最懂纸短情长。在鸿雁传书的年代,昏暗的灯火前,一管笔、一方砚、一纸花笺,寥寥数语,道尽人间情味。春暖花开,最是情思涌动,一张笺纸上或寄托远方朋友的思念,或承载一份叮嘱与牵挂。笺之色、笺之意、笺之象,都有着关于春日的浪漫信息。
薛涛制笺图 张大千
笺作桃花色
诗人李商隐曾这样吟诵“薛涛笺”:“浣花笺纸桃花色,好好题诗咏玉钩。”薛涛笺艳为桃红,带着春天的气息,令人赏心悦目。唐代女诗人薛涛自幼懂音律,善诗文,及笄一年,颇得镇蜀节度使韦皋的赏识,从此出入幕府,与诗人王建、元稹、白居易、刘禹锡、杜牧等人都有诗歌唱和。
清秘阁制帘纹八行薛涛笺
薛涛和元稹的爱情自有一段佳话。唐元和四年(809年)三月,诗人元稹以监察御史的身份奉命出使蜀地,后结识薛涛。二人虽相差十岁,却互相倾慕,一见如故,经常谈诗论艺,情谊渐深。后因元稹被贬出蜀任职洛阳,二人从此劳燕分飞,靠写于薛涛笺上的诗文寄托相思之情。元稹有《寄赠薛涛》云:“锦江滑腻蛾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纷纷辞客多停笔,个个公卿欲梦刀。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诗中提到了薛涛心爱的菖蒲花,表达了分别十余年后的思念之情。薛涛看到信后又作诗《寄旧诗与元微之》云:“诗篇调态人皆有,细腻风光我独知。月下咏花怜暗澹,雨朝题柳为欹垂。长教碧玉藏深处,总向红笺写自随。老大不能收拾得,与君开似教男儿。”
江南春讯 李毓如
薛涛偏爱红色,其诗有云:“前溪独立后溪行,鹭识朱衣自不惊。”便讲其喜穿红色。《天工开物》中介绍了薛涛笺的制作方法:“四川薛涛笺,亦芙蓉皮为料煮糜,入芙蓉花末汁,或当时薛涛所指,遂留名至今,其美在色,不在质料也。”以芙蓉花入笺,重其色泽之美,抑或笺纸还带有淡淡的花香。当然,薛涛是否如此制笺,也未可知。
由于时间久远,早期的薛涛笺没有留存下来,我们只能通过存世的清代薛涛笺来一窥其貌。上海图书馆藏有三色薛涛笺,为清代大臣潘世恩的家书手札,以橙色、红色和蓝色为底色,其上印有牡丹、桃花、楼阁听雨图,均有“薛涛笺”三字。另有一张为尺木堂仿薛涛笺,为晚清洋务运动先驱丁日昌致莫友芝的手札,丝栏六行单边,栏外四周以桃花装饰,左下角有题款:“浣花笺纸桃花色,尺木堂仿薛涛笺。”创建于1900年的上海朵云轩,早期的经营品目中便有薛涛笺;建于清康熙十一年(1672年)的北京松竹斋(1894年更名为“荣宝斋”)也曾制作薛涛笺;民国时期南纸店士宝斋同样制作过薛涛笺,有锦盒题签为“北京士宝斋制薛涛笺 燕生署”,内为丝栏八行红色笺纸。20世纪20年代,北京清秘阁所制帘纹八行薛涛笺,别具特色:先用桃红色染纸,再以“薛涛色”印花,背景为竹帘,形成八行界栏,一枝娇俏的牡丹贴于帘上。此外,画家张大千还曾作《薛涛制笺图》以示对薛涛的怀念。薛涛可谓开启了色彩斑斓的笺纸文化。
相识燕归来
在明代,笺谱中有很多以象征手法描写春天的典故笺,这也是晚明印制画笺的一个明显特征。如《十竹斋笺谱》中的“历畊笺”“杏燕笺”和“春涛龙起笺”,皆是以明代先进的制笺工艺——饾版技术印制的笺纸。
十竹斋笺谱·杏燕笺
“历畊笺”绘有春天的山地与树。笺上刻画的是《史记·五帝本纪》中记载的典故。舜为侍奉双亲,于春日在历山一带耕作。此地的农民受到舜的感化,变得宽容仁厚,礼让成风,纷纷把肥沃的土地让给他人去耕种。
“杏燕笺”绘有杏花、双燕和春柳,一派春意盎然。杏燕典出“杏梁”,意指屋宇的高贵。“杏燕笺”喻为冬去春来,杏花开放,燕子衔泥筑巢,迎接春天。
清秘阁制紫藤蜜蜂笺 齐白石
“春涛龙起笺”描绘的则是春日江海波涛汹涌、龙跃而出的壮丽景象。相传龙每于春季抬首,为人间降雨,为农耕祈福。“春涛”寓意着生机勃发、万物复苏的力量。
纸上存花香
于笺纸中展露春色,更为直接的便是画家的绘制或砑印,抑或木版水印的春日花卉。
十竹斋笺谱·历畊笺
宋代文人对于文房器物的使用十分用心,很多文人自己参与制笺。如苏州清逸之士颜方叔就曾绘制带有春意的画笺。明代《苏州府志》记载:“郡人颜方叔好古清逸之士也,自号乐闲,玩艺翰墨,创造佳笺,其色有杏红、露桃红、天水碧,有表皆而裹者,砑成花竹、鳞羽、山林、人物,精妙如画。亦有用金缕五彩描成者。士大夫莫不珍贵也。”颜方叔不仅擅长手绘花笺,也制造砑花笺。他所制作的砑花笺至少有杏红、桃红、青绿三大类色纸,12种图案。宋代文人楼钥从外甥卢祖皋处得到颜方叔制作的精美笺纸后,写下了《卢甥申之自吴门寄颜乐间画笺》。“年来吴门笺,色泽胜西蜀。春膏最宜书,叶叶莹栗玉……开缄粲殷红,展玩光溢目。巧随砑光花,傅色湿丹绿。桃杏春共妩,兰桂秋始萧。赵昌工折枝,露华清可掬。”诗中描述了在红色的砑花笺纸上,以刻有花卉纹的木板砑出图案,再在花卉图案上进行手绘,加以晕染。笺上图案应是桃花、杏花、兰花和桂花。楼钥以北宋画家赵昌的画作来比颜方叔所制花笺,是极高的赞誉。
月月长春 陈半丁
明清以来,笺谱中加入了更多的花卉类笺纸,其中桃花、杏花、玉兰、荔枝都是春日笺纸的必备之选。天津文美斋于1911年刊印的《百花诗笺谱》,采用木版套色印制了各色鲜艳的桃花笺、海棠笺、玉兰笺等,是为春日限定花卉笺。而1933年鲁迅与郑振铎合力辑印的《北平笺谱》中,也收录了很多春意盎然的花笺。如齐白石为松华斋绘制的“桃花笺”,周海英曾用这张笺纸给远在北平的祖母写信。齐白石还曾为清秘阁绘“紫藤蜜蜂笺”,其画笺题款平易亲切、余韵悠长:“都道漫天飞紫雪,山峰知得是花香。”用此笺写信,仿佛能闻到扑面而来的紫藤花香。《北平笺谱》中还有一幅俞明所绘人物笺。笺上一美人睡于花下,题句:“满天红雨乱缤纷,无赖春风自困人。间倚碧桃根下睡,尽教梦里过芳辰。”
张大千擅绘花卉,其清新淡雅、简约脱俗的文人画笺,与齐白石妙趣横生、源于生活的民俗风格画笺不大相同。1935年《北平荣宝斋诗笺谱》中收录了张大千几张春日笺纸,题跋也富有春意。如桃花笺题:“嫩寒邨店酒旗风,几处寻春系玉骢?记得少年游冶事,一枝抝折粉墙东。”春桃笺题:“武陵春腻雨,玉洞晓明霞。”杏花笺题:“南朝自此夸宫体,第一还应属杏花。”张大千写给海上画坛名家王师子的信,便使用了杏花笺,信中可见张大千与谢稚柳的至交情深。
一枚小小的笺纸,可谓集诗、书、画、印于一体。虽未书写,本身就是一幅作品。在春天,文人墨客挑选着带有春意的花笺,书写和记录着当下的心境。画笺、制笺、写笺、藏笺,也成就了一桩桩风雅的过往。
《光明日报》(2024年04月07日 09版)